張軍近期的核酸檢測結(jié)果截圖。受訪者供圖
作者 | 實習(xí)生 王子伊
編輯 | 秦珍子
(資料圖片)
34歲的外賣小哥張軍不想“火”。
11月7日，一篇名為《一位陽性密接外賣員的一天》的文章，在各大社交平臺受到關(guān)注，展示了這個山西人奔波的身影。11月2日，在不知道自己是“密接者”的情況下，定襄外賣員張軍從早上6點45分跑到晚上22點53分，送了60多單外賣，吃了一頓飯，做了一次核酸。
無數(shù)電話打進他的手機，張軍幾乎來者不拒，包括罵他的。張軍說，“對想了解情況的人，要實事求是，因為民眾有知情權(quán)”。
有人指責(zé)他“陽性后還送外賣，禍害定襄”，張軍也聽著。懷孕的妻子看到新聞，嚇得給他打來電話。張軍這才有機會辯解：“誰說我確診了？那是他們斷章取義。我只是個陽性病例的密切接觸者。”
11月2日送完最后一單外賣，張軍回了和父母、妻子共同居住的家。被確定為密接者后，第二日凌晨4點，他和父母被送到隔離點——村里一個類似敬老院的地方，每人每天交60元餐費。
意外受到關(guān)注的這天中午，他分到的隔離餐是：一份燴菜，一份豆腐干，一份黃瓜拌黃豆，主食是米飯。
一單賺3.5元，去掉吃飯的錢，一天到手不到200元
張軍2018年才開始送外賣。
此前，他當(dāng)過兩年兵，做過酒店管理，當(dāng)過協(xié)警，在深圳富士康工廠穿過光纜光纖，也養(yǎng)過豬。那些工作都沒干太久，只有外賣干到了現(xiàn)在。
在深圳富士康工廠時，張軍每天從早上8點開始工作，去掉午休1個小時，要上12小時班。加班到深夜一兩點是常態(tài)。廠里一天的基礎(chǔ)工資是150元，加班費一個小時8-10元。張軍住在廠區(qū)里，每個月很少休息，算上加班費，一個月收入四五千元。
張軍戴著騎手頭盔的照片，他用作抖音賬號頭像。受訪者供圖
因為擔(dān)心交通安全，張軍的父母不愿意讓他送外賣。第一年，他沒經(jīng)驗，經(jīng)常摔跤。送餐遇上刮風(fēng)下雨，顧客催得急，電動車打滑，他摔了好幾回，一回就得歇半個多月。
他還記得最嚴重的一次摔跤。那天接近午夜，張軍在本地一處新樓盤附近送餐，路沒修好，遍地是大大小小的石子。其中一顆絆了車子一下，張軍就“劃出去了”，摔得半個身子都是烏青。
他的外賣員身份屬于“外包”，遇到這事兒，只能自認倒霉。張軍說，一般如果沒出什么車禍，沒住院，沒人給報銷。即便是報銷，手續(xù)流程也很麻煩，十天半個月也不一定能下來。他自稱不可能天天糾結(jié)，去找人要錢，因為“還要生活”。
受了傷沒法繼續(xù)干活兒，但沒有跑單量就沒有錢，也沒有保底工資，停工的代價他承受不了。
11月2日那天，他一共接了65個單子，一單賺3.5元，去掉吃飯的錢，到手不到200元。
定襄縣城規(guī)模較小，美團外賣只有一個站點。10月，站點剛發(fā)布了招聘廣告：“現(xiàn)急招全職騎手。無工作經(jīng)驗者入職有老騎手一對一帶到熟練為止。容易上手站點配送范圍3公里內(nèi)。4000-10000元/月上不封頂。崗位要求：18-48歲，男女不限，學(xué)歷不限，工作經(jīng)驗不限，會使用智能手機，會使用導(dǎo)航，會騎電動車/摩托車，沒有傳染疾病，沒有犯罪記錄。”
站長楊媛對中青報·中青網(wǎng)表示，現(xiàn)在站點一共有40多個騎手。有人一天最多能跑八九十單，甚至上百個單子，這取決于天氣和顧客。正常的天氣，學(xué)生放假，單子就會多起來。
每天，站長都要檢查騎手的核酸檢測結(jié)果。最后，騎手都自覺地去做了。即便是再忙，也要擠出時間來。
一家人還有十幾萬元外債要還
送外賣的同時，張軍還有另一個身份，學(xué)生。
他趕上了退伍軍人的政策，能免費念全日制大專。2018年，張軍就讀于太原經(jīng)貿(mào)學(xué)院的行政管理專業(yè)。上課時間不固定，周五周六周日都有，聽老師在QQ群里通知。群里有64個人，來自天南海北。他們只在學(xué)校的智慧職教和學(xué)習(xí)通等網(wǎng)絡(luò)平臺相遇。
張軍邊學(xué)習(xí)，邊打工。這次因“密接”被隔離，張軍的網(wǎng)課沒法上了。考試也需要后面再補。
他的妻子張美慧懷孕了，預(yù)產(chǎn)期在明年1月，如今待在家里。張軍還得掙“奶粉錢”。
張軍因為送外賣結(jié)識了妻子。張美慧是“蜜雪冰城”飲品店的員工，總給這位外賣騎手出餐。之前，兩個人喜歡一起開開玩笑。2020年5月20日那天，張軍受一位女同事的點撥，花100多元錢，送了張美慧一束玫瑰花。倆人“莫名其妙”地好上了，今年9月領(lǐng)了結(jié)婚證。
張軍和妻子的結(jié)婚照。受訪者供圖
此前的2016年，張軍訂過一次婚，加上各種金銀首飾，花去了10萬元彩禮錢，但這樁婚事最后“黃”了，對方還是嫌他窮。
“窮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也改變不了別人的心理。”張軍只能選擇接受。
張軍和妻子張美慧相差12歲。一開始，張美慧的父母也反對這樁親事。但后來見了面，感覺張軍人挺精神，個子也挺高，就松口了。
結(jié)婚以后，張軍和新婚妻子、父母，同住在兩室的房子里。剛剛過去的10月，張軍有天上大夜班，一直熬到半夜2點，感覺自己要感冒，他怕傳染給妻子，就讓她回了娘家。
于是，11月突如其來的“密接”，困住了3個人：張軍和父母。
張軍父親張金和，今年64歲，平時收賣紙箱、舊書本。在張軍看來，父親比自己辛苦，需要每天爬上爬下，遇上沒有電梯的住戶，還需要上樓幫人把紙箱、書本搬下來。
張金和每天早上7點多出工，也是22點后才回家。疫情反復(fù)，紙箱眼下沒法收了。張軍的母親身體一直不好。
一場疫情，全家停擺。等待這一家人的，還有十幾萬元外債。
“熱度過去以后，我還是一個普通人”
11月7日，當(dāng)那篇透露了張軍2日全天行程的自媒體文章受到公眾關(guān)注后，張軍開始接到大量電話。
有人告訴他，你成網(wǎng)紅了，可以開直播。張軍不覺得有什么，他覺得自己本來就是普通人，“一時的熱度過去，以后我還是一個普通人”。
上熱搜、當(dāng)網(wǎng)紅、讓別人刷禮物——張軍說沒必要，他只是“照樣過日子”。他表示，“人活一輩子，掙多掙少是我自己的事兒，日子過好過壞也是我自己的。別人救濟，也救濟不了一輩子”。
也有罵他的人，張軍嚇得把自己抖音、快手平臺上的照片全刪了，怕人網(wǎng)暴他，牽連到身邊的親人。
剛開始聽到自己被罵，張軍還有點想不通，后來想想就釋然了。“誰都沒錯，他們也是因為害怕得病，害怕被感染，能理解。”看到暖心的評論，張軍也會被感動。
張軍對中青報·中青網(wǎng)表示，全中國的外賣小哥很多，不止他一個。很多人一天送十五六個小時，只吃一頓飯，按時做一次核酸，他很普通，只是他們中的一員。北上廣的外賣騎手一個月可能掙兩三萬元，在山西定襄，收入沒這么高。
即使在縣城因為疫情封控管理的時候，張軍也會遇到不講理的顧客。
他不知道外面大城市是怎樣的，只知道自己所在地方的外賣平臺，通常只留給騎手30分鐘取餐時間，有的商家做飯就做27分鐘。送達必定超時。大部分時候，張軍提前給顧客打電話溝通，對方能理解，但有時，有的顧客就是“不理解”，給他差評。
還有的顧客點外賣就因為“不想下樓”，但小區(qū)封控，外賣騎手進不去。張軍打電話說明情況，對方執(zhí)意要求送上樓來。張軍很無奈，“我明明進不去，難不成還能飛進去？”他只能一直打電話，直打到顧客來為止。或者，對方不來，他收獲差評。
所幸，這座小縣城的外賣站點，差評可以報備申訴，提前跟客服報備以后，不會罰錢。
“生活還得繼續(xù)。”張軍說。
至于隔離完，要不要繼續(xù)跑外賣，張軍還拿不定主意，他居住的小區(qū)仍是高風(fēng)險地區(qū)。
他當(dāng)過兩年兵，軍人的底色和保家衛(wèi)國的情結(jié)依然刻在他生命里。關(guān)于未來的生活，張軍說，自己“相信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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