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父親在家搟油餅。(南方周末記者 柴會群/圖)
父親發高燒那天是2022年12月13日,晚上8點時,他的體溫已經燒到39度,一個半小時后,又升到40.8度,已經接近超高熱(41度)。這是他這輩子最嚴重的一次高燒。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此前一周,老家全面放開新冠預防措施。放開后次日,村里做了最后一次全員核酸檢測,結果有兩人查出新冠陽性,其中之一是老年公寓一位80歲的老人,與我父親同住在老年公寓三樓。
在給父親量體溫之前,我曾摸過他的額頭,感覺并不燙,我誤以為他是低燒。當看到體溫計上的數字時,我很是吃了一驚。后來才發現,原來我本人當時也燒到了39度。
我和父親幾乎同時中招。后來我陪他住院時查抗原,均顯示新冠陽性。
與一般新冠中招者不同,父親是一位82歲的癌癥晚期病人。
身患癌癥,又遭新冠
父親查出癌癥是在此次高燒的兩個月前。我帶他去一所南方的醫院,原本打算做個膽結石手術(父親3個月前在我們當地醫院查出膽結石和膽囊炎),不料檢查報告單提示,他還患有膽囊癌,而且很可能已經廣泛轉移,到了晚期。這意味著已沒有辦法進行手術治療。醫生向我暗示,父親還有三個月左右的時間。
父親面臨的問題還不僅僅是癌。醫生跟我說,體內的膽結石以及因梗阻形成的高膽紅素,也可以隨時危及父親的生命,為此建議做一個微創手術以排除隱患。但是醫生同時也承認,對于82歲高齡且有各種基礎疾病的父親而言,手術存在一定風險。
經過權衡,我和弟弟決定放棄做這個微創手術——當時我們最擔心的,是能否將他安全地帶回老家。醫生體諒我們的難處,并擔心父親可能隨時隨地因感染而發熱,為此特意開了退燒藥,以免父親因體溫升高而上不了飛機——當時的疫情管控措施還很嚴。
沒想到回家之后,父親又遭遇了新冠。
事實上,在12月13日那次發燒之前,父親已經半個多月不能正常進食,此外他還覺得肚子脹——后來在醫院查出他體內有大量腹水,以及,他還出現了明顯的黃疸。這些癥狀通常意味著癌正在迅速發展。
父親那晚的高燒至少持續了8小時。即使服用了布洛芬,到了次日凌晨4點時,體溫仍然達39度以上。
不過,第二天早晨時,父親的體溫降下來了,一下降到36度。然而好景不長,4天之后,他再度發高燒,這次燒到了40.4度。
12月20日,父親在老家醫院的消化科病房住院。住院次日查血時發現,父親的總膽紅素數據已經升高到四級,也就是最嚴重級。是3周前那次查血時(當時已經超出最高正常值)的近5倍。
我從一位北京知名腫瘤內科醫生所寫的科普文章中讀到,膽紅素是衡量肝功能的重要指標,當癌癥病人膽紅素升高、出現黃疸時,可能是肝功能開始衰竭的表現。而父親的轉氨酶數據也顯示,他的肝功能已經極不正常。
我在南方那家醫院陪父親就醫時,醫生告訴我:肝臟分泌的膽汁,正常情況下通過膽管輸送至十二指腸,然而腫瘤的產生,導致膽道發生梗阻,膽汁受阻后,在壓力之下逆流入血,導致血液內的膽紅素數據升高。他打了一個比方:腫瘤如同在一個十字路口處制造了一起車禍,從而阻斷了正常的交通。
嚴重的問題是,藥物治療對膽紅素升高幾乎無效,只能通過手術治療。但以父親的身體狀況,恰恰又很難承受手術風險。
父親查出癌癥后,我曾聯系北京那位腫瘤內科醫生,并在他的建議下給父親服用過一種化療藥,結果在發現膽紅素升高后,不得不在他的建議下停藥。
關于父親的病,這位北京醫生在2022年10月中旬就曾明確告訴我,最常見的情況,就是父親會因肝臟衰竭出現黃疸,最終導致死亡。即使治療,他的生命可能也只能延長幾個月。
當時父親的情況看起來似乎還好,我將信將疑。可是,僅僅兩個月之后,北京醫生的話就開始兌現。而且,雪上加霜的是,父親還由于新冠發起了高燒。事實上,住院當晚,我和父親就目睹了同病房一位感染新冠的癌癥病人在輸液時去世,據參與搶救的醫生判斷是心源性猝死。
同樣是在住院當晚,父親再度發起了高燒,這次燒到39.4度。醫院當時沒有退燒藥,只能通過物理方法(肛門栓)給父親降溫。
新冠高燒,因禍得福?
住院幾天后,醫生找我談話,鑒于父親的情況,我們很快達成了“不做任何介入性手術、僅對癥治療”的共識。此后,父親在醫院進行了常規輸液治療,主要是用了抗菌素、保肝藥、利尿藥和護胃藥。此外還用了白蛋白和氨基酸,進行營養支持。
然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住院一周后,父親再次查血,發現膽紅素指標降了很多,其中總膽紅素由三百多降到兩百多,直膽紅素由兩百多降到一百多。
這讓上述腫瘤內科醫生深感奇怪。“很少見。”他說,“什么都沒有處理,就自行好轉一些了?”
事實上,當看到父親入院時的查血數據時,這位醫生就認為難以好轉了,按他的判斷,如果不做介入手術,膽紅素會繼續升高,進而導致膽紅素腦病,父親會因此出現意識障礙,在昏迷中離開人世。
然而,更為神奇的是,繼第二次查血僅僅4天后,父親再度查血,這次的膽紅素數據繼續大幅下降,總膽紅素指標已經由四級降至三級。
住院11天后,明顯好轉的父親出院了。
對于父親病情的好轉,我的朋友陳醫生并不感到意外,她認為是高燒起了作用——罕見的、持續的高燒殺死了父親體內的癌細胞,導致腫瘤發生改變,膽管梗阻得以緩解,血液中的膽紅素含量因此大大減少。
也就是說,新冠導致的高燒,恰恰讓父親因禍得福。
我在網上查了相關資料,發現確實有“高燒可殺死癌細胞”的報道,甚至還在某種程度上催生了多種癌癥治療方法——熱療。由于自己的母親也曾患癌,陳醫生曾深入了解過這一理論,并得知美國、日本均有通過人工方法升高體溫治療晚期癌癥的成功案例。事實上,她本人曾嘗試過通過這一方法給母親治療,但是沒有成功——在她母親借助藥物將體溫升高至39度時,不知情的護士在家屬不在場時打了一支退燒針,從而前功盡棄。
不過,“高燒可殺死癌細胞”的理論在醫療界似乎沒有得到太多認可。一種較為常見的觀點認為,高溫確實可以殺死癌細胞,但是人體通過發燒不可能達到足以殺死癌細胞的溫度,因為若是那樣,人體的正常細胞也會被殺死。
上述腫瘤內科醫生告訴我,他見過非常多高熱的患者,但能夠殺死癌細胞的只有一例。不過,鑒于在父親身上發生的事實,他認為不排除這一可能。
我聯想起南方那家醫院的醫生給我打的比方,會不會存在這樣一種可能:父親體內由腫瘤制造的那起車禍,導致交通嚴重阻塞。然而新冠帶來的高燒,如同洪水一樣襲來,在讓父親受苦的同時,也在不經意間沖走了車禍造成的路障?
南方周末記者 柴會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