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禮拜，同事轉給我一個短視頻，《關于我和男朋友各買到一套爛尾房這件小事》。
這個標題，光是讀一遍都覺得晦氣。
(資料圖片)
今天推送的主角就是視頻里的女生，@尚子儀。
26歲，河南人，學編導的，北漂5年，坐擁一套位于河南鄭州90平米的爛尾房，首付45萬，月供5000。
和@尚子儀 聊天的時候，我好多次忍不住和她一起笑出聲來。沒有冒犯的意思，她實在是太倒霉了。
——區區27歲，只用了5年，就精準地踩中了這個時代給年輕人準備的所有“坑”。
1.爛尾房，不多說了；
2.換過5份工作，目前5家“前司”已全部倒閉；
3.其中一家公司倒閉，是受到教育行業“雙減”影響；
4.拿裁員賠付的n+1創業，4個月，失敗了；
5.住過一戶8人群租房，為了治愈北漂的心碎，養狗，被租客投訴，含淚把狗送回老家；
6.炒股票買基金，賠了10萬；
7.校園戀愛，畢業后長期異地，戀愛五年見面一年，忍痛分手（今年才復合）；
8.兩年前河南暴雨，老家被水淹（災情相對較輕）；
9.再次創業，好不容易風生水起，去年下半年，北京疫情封小區，停工兩個月；
10.最近在云南旅游，想去有風的地方治愈心靈，吃了蘑菇，食物中毒（癥狀尚輕）。
她剛復合的那位男友也很倒霉。除了坐擁另一套爛尾房，他畢業還進了海航，以為自己搶到了鐵飯碗。海航，大公司，對吧？
2021年10月31日，海航集團破產。
“你說誰能想到海航能倒閉？！你能想到嗎？！！！海航啊！！！”
是啊。誰能想到啊。
這年頭，這個世界送給年輕人的“誰能想到啊”未免過多了。
都說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于是我們背著那一座座爛尾的山，灰頭土臉。
再當成笑話，拍成搞笑短視頻，說給人聽。然后，期待它帶來流量，變成錢。
以下是她的自述。
爛尾了
但沒完全爛尾
其實我那房子嚴格意義上不算爛尾。它還在蓋。
我過年的時候回鄭州工地上看了，蓋了5層。兩年，蓋了5層。
我是文科生，數學不好。粗淺算一下，照這個速度，蓋到31層封頂，不算水電和精裝，還要蓋十年。
合同上的交房時間是明年6月。哈哈哈。
業主維權群我加了，群里好多人去售樓處拉橫幅。根本沒有用。
誰能想到好好一樓盤會爛尾啊。我買的這個“康橋”，可是我們河南最大的房地產公司。
我男朋友買的那套也是大樓盤，“融創”。去年網上不是有一對小夫妻，叫“亮亮和麗君”，買的婚房爛尾了，視頻播放量還賊高嗎？他們買的也是“融創”，和我男朋友那套一個小區。
他這人比我悲觀。他那套房子蓋到什么進度，他都沒敢去看。過年的時候我喊他去，他說，不了不了。唉。
賺不到錢
又（總算）賺到錢了
我為啥要買房？從我來北京說起。
我2017年畢業，先考研，考研失敗，第二年就來了北京。
我學編導的，第一份工作就去了“內涵段子”，做抖音短視頻。你肯定刷到過，就那種自導自演的情感短視頻。
做得有點成績了，公司就要和我簽那種違約金3000萬的協議。因為別的公司有那種出鏡的編導，把賬號做火了，自己就離職了。于是我們公司也要防一手。這也太流氓了，我一輩子也掙不到3000萬。我沒簽，年底就被裁了。
我跟幾個被裁掉的同事組了個小團隊，做短視頻。沒幾個月，裁員賠付的n+1就花光了。只好重新找工作。
這之后換了兩份工作，都沒干太久。一份是賬號做起來了，但沒跑通變現模式，公司就把短視頻業務線全砍了。一份是疫情爆發，公司資金鏈斷裂，發不出薪水。
所以我畢業頭三年一直沒賺到什么錢。
更沒想過要買北京的房。我拍視頻的時候，租過海淀的民宿當場地，好奇心起，問了房價。真不該問。我那會兒月薪1萬出頭，到手9千，一個月攢4千。我的媽呀，這輩子不吃不喝也買不起北京的房。
一直到了2020年年中，我進了一家教育代運營機構，幫機構的老師做短視頻賬號，干得不錯，年底升了總監。
再加上那一兩年，我接了很多大廠的外包，每天熬大夜做私活，寫腳本，周末扛著設備沒日沒夜拍攝，賺了不少錢。
人賺了點錢，就生怕自己飄了，給花光了。我就想，不行，我得強制儲蓄。
于是，我就回鄭州買房。這就掉坑里了。
有家了
可家在哪兒呢
我那房子買得特別快。前年國慶去買的，從看到買，只花了一個禮拜。
因為那陣子我男朋友家里也在買房子。鄭州的樓盤他都看得差不多了，幫我篩掉了很多不靠譜的。其實那年，鄭州已經有好多樓盤爆雷了。我倆盯準了大公司的大樓盤，自以為萬無一失。
我還記得，去售樓處看房的時候，那樣板間可好看了，銷售畫的大餅可美了。精裝修，全智能的，進小區不用刷卡，還有機器人。附近有學校，往后還要修地鐵。
我是單親家庭。回家和我媽商量了下，說想買，貸款我自己還。我媽同意了，支援了一部分首付，還幫我瞞著姥姥。
我姥姥不同意嘛。她覺得女孩子買什么房。她就這種想法。
對了，從小玩到大的閨蜜也為我的首付資助了一些錢。那是她原本打算用來買車的錢。
我選的那套是三室一廳。有一個室很小，我打算當書房，想著將來把我媽從老家接過來，我們一人一間房。
我還想買一架鋼琴放家里。小時候沒條件學鋼琴，長大了特想要。
還要搞一個很大的書架，把我的書都擺上去。
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在跟平行時空的自己小時候對話一樣，跟她說沒關系，以后你缺失的那些，都會自己買給自己。
至于剩下的，等著慢慢裝修吧。總之就覺得，好幸福啊，我有家了。就算考慮到工作性質，我不一定會回鄭州住，但它就是我的一個家。我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放在里面。我不用再漂泊了。
還是天真吧。我是真的以為，他們會把我的房子蓋起來。
掉坑里了
也認栽了
你說，買這個房子算我倒霉吧。但其實，我最近經常在想，這個坑我是注定要踩的。
我從小就想要自己的房子。
小時候，我跟我媽一起，住在姥姥家。我們家是那種大雜院式的房子，一層住我和我媽媽，二層住我舅舅我阿姨。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屬于我和我媽媽自己的家。
所以說我畢了業之后，腦子里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等賺了錢，第一件事就是買房。
我在北京住過6平米的屋子，一個月2500。只能放一張床，一個小柜子，一個小桌子，然后就走不動道了。
那房子還有蟑螂。北方的蟑螂是能透過蚊帳鉆進來的，好多只。我整個人就崩潰了，買了一盒煙，蹲在唯一一個干凈的椅子上，開始抽煙，一口氣六七支。
后來我受不了了，就搬到了“北京像素”。對，就是你知道的那個“北京像素”，五環外面的群租房。我那一戶住了8個人。
實在是太苦了。有時候半夜累得受不了，就在打車回家的路上打電話給閨蜜，什么話都說不說，一直哭。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會抑郁，我就養了條狗。白色的，拉布拉多。養狗真的會好很多，因為它讓你感覺到被需要。但我住的地方不能養狗，被投訴了。我只好把狗送回了老家。
所以，我后來掙錢的所有信念就是，我要把狗接回來，要給它一個舒服的家。小時候，我當過一段時間留守兒童，現在，我的狗也留守在在了老家。太可憐了。
你看，這個坑我是必然要踩的。它是我從小到大的生活，我的大家族式的家庭，甚至我們這一代人所處的時代必然導致的。
它讓我一步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個坑，無論如何我都是繞不開的。
去維權了
找不到維權的門
房子爛尾的消息，我是在短視頻里刷到的。
去年7月刷到的。我私信了發視頻的人，被拉進了維權群。群里的人都義憤填膺，在說什么老板跑了，錢拿不回來了。
在那之前，我只聽說工地停工過一段時間。但我沒放在心上，因為河南兩年前遭遇過大暴雨，工地被水淹了，停工一段時間情有可原。
而且我這才知道，買房時售樓部烏央烏央的人里面，很多是一天幾百塊雇來的演員。天吶，我一個做編導的，居然被這種伎倆給騙了。
買房時和我對接的那個銷售已經離職了。我至今都記得，買房時，他天花亂墜地給我洗腦，說公司其他的樓盤都是提前交房的。
最好笑的是，我訂房后，那大哥還打電話來，喊我“姐”，聲稱自己用員工內購的名額為我爭取減免了1萬塊。我猜，他這樣操作大約自己有得賺，但抱著自己能省則省的心理，便答應了。
他離職前告訴我，家里有事，要離開公司，便把我移交給了其他銷售。
我猜，大約是老板跑了，他停薪了。
后來，我在他的朋友圈看到，他入職了百度。兜兜轉轉，竟成了同行。
至于之后負責對接我的那位銷售，迄今為止，他從來沒有正面回復過我的維權消息。
被套牢了
還不止一個牢
我在短視頻里講了自己買房的事后，很多人質疑我為什么不停貸。
我不能停貸。去年“雙減”之后，我就出來自己帶了團隊，注冊了公司。一旦停貸，會影響征信，影響公司的很多業務。萬一我成了失信人，被限制消費，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所以，我還在月月繳著月供，月供現在是4800。我還把媽媽和狗一起接到了北京，租了個寬敞的房子，租金5600。
只能說，幸好創業還算順利，我現在每月賺到的錢能輕松負擔這兩筆支出。
某種意義上，我被這套房子套牢了。只能期盼著它有一天能真的蓋起來。
套牢我的不只是這套房子，還有基金和股票。那是另一個大坑了，不細講。
我只想說，要是有剛出社會的學弟學妹在看的話，刷到那種營銷號說，“年輕人一定要學會理財”，千萬別信。賺到錢，老老實實存定期。
你約我采訪時和我說，想和我聊，“年輕人的錢都去哪兒了？”
還能去哪兒呢？都被套牢了呀。
失去愛情了
愛情又自己找回來了
我跟我男朋友是今年復合的。
我們是高一的同學，大四過年回家，他追我，我們才談戀愛的。是初戀。他就那種班里的白衣少年，我很喜歡的類型。學習好，人好，也溫柔。
他那房子也是因為想和我結婚才買的。他們家把老家的一套老房子給賣了，付了鄭州的首付。
說實在的，現在男生買房十之八九都是為了結婚做準備，女生買房都是圖自己痛快。
我們分手是因為異地。他在鄭州，我在北京。他的工作和體制內差不多，沒有什么交際圈子。他那時候總以為，我畢了業在北京待兩年，一定會回鄭州的。因為鄭州是根嘛。
后來我也是到了上升期，升了總監，很清楚自己肯定不會回鄭州了。這一行在鄭州沒有什么發展的可能。我想讓他調到北京。他一直推脫。
其實那個時間點對他來說也很尷尬。他是預備黨員，在準備入黨。這對他們行業來說很重要。
我提了分手。既然一份工作可以比我重要，那么將來，只會有越來越對比我重要的事情出現。
一直到今年過年，我們回老家，又聯系上了。他說他要來北京。總之，各種軟磨硬泡，又把我追了回去。
還是喜歡。
北京，北京
我其實在考慮離開北京。
我這趟出來旅游，除了散心，也是想四處考察一下。我們這一行，很多公司都在往南搬，比如海口，杭州，成都，甚至大理。
我不喜歡北京這個地方。天氣太差了。
但我喜歡它給每個人公平的機會。你看我的職業路徑，倒霉是倒霉，但這個城市總有人能拉你一把，帶著你往上走。
而且我復盤一下，我供職過的5家公司之所以會倒，也是因為太冒進了。剛把賬號做起來，就想著變現。剛把模式跑通，就想著融資。他們只是撞上了風口而已。可北京這個地方啊，風是很大的，風的方向是說變就變的。
所以，還是得沉得住氣。
那套房子也給了我一個教訓。
我以前總覺得，錢是賺不完的，也是花不完的。所以我要用今天賺的錢，買所有想買的東西，讓我進任何一家商店時，都不再猶豫。
但我現在明白了，人不管有錢沒錢，這個錢都不一定屬于你。它只是在你手里過一下，很可能歸宿就不在你這兒。
至于房子爛尾的事，除了我妹，我還沒告訴其他家人。會嚇到他們的。
我只能相信，這個房子總會解決的。正義會遲到，但不會缺席，你說是吧？
一定得解決的，不會真的被擺爛的。不止我一戶啊，100戶，1000戶。多少老百姓一輩子就為了套房子，你把老百姓的老巢端了，那可咋整啊。
采訪、撰稿：Ell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