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周余杰墓前燒紙

18歲的周余杰被安葬在離家不遠的半山腰上，在那里可以看到他的老家和曾讀書的學校，墳后栽種了五株數(shù)米高的刺楸。他的母親余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緊緊靠在一起的兩株是她和大兒子周余杰，另外三株則是周余杰的父親、弟弟和妹妹，“這五株刺楸象征我們一家五口。”

(相關資料圖)

“大家好，我是《孤注一擲》這部影片的原型母親……”8月24日凌晨，四川宜賓珙縣底洞鎮(zhèn)普新村，余娟想到三年前身亡的兒子周余杰時，仍難掩內(nèi)心悲痛，更新了這條朋友圈。

近日，取材上萬真實案例、揭露境外電信網(wǎng)絡詐騙產(chǎn)業(yè)鏈的電影《孤注一擲》上映后，引發(fā)公眾對電信網(wǎng)絡詐騙的高度關注，截至目前票房已突破30億元。該片講述了程序員潘生、模特梁安娜被“高薪招聘”吸引出國淘金，卻落入境外詐騙工廠陷阱的真實故事。據(jù)媒體報道，余娟的18歲兒子周余杰，正是故事的原型人物之一。

時間回到2019年11月27日，四川宜賓市珙縣18歲男孩周余杰在柬埔寨西哈努克港中國城內(nèi)的高樓墜亡，其父母事后趕往柬埔寨，稱當時看到兒子尸體上寫有“被害、冤枉”四個字。事發(fā)前，周余杰疑似在從事網(wǎng)絡賭博線上推廣，當?shù)鼐降恼{(diào)查結(jié)果是“墜樓自殺”。但直到如今，余娟和丈夫周洪都不相信兒子會自殺。日前，中泰緬老四國警方啟動合作打擊賭詐集團專項聯(lián)合行動。余娟夫妻也充滿新的希望，期待當?shù)鼐侥苤貑⒄{(diào)查，找到兒子死亡的真相……

據(jù)悉，8月15日至16日，中國公安部、泰國警察總署、緬甸警察總部、老撾公安部在泰國清邁聯(lián)合舉行針對本區(qū)域賭詐及衍生的人口販運、綁架、非法拘禁等犯罪的專項合作打擊行動啟動會。各方?jīng)Q定，在泰國清邁共同建立專項行動綜合協(xié)調(diào)中心，并針對賭詐猖獗的區(qū)域設立聯(lián)合行動點，以更緊密的合作、更主動的攻勢、更專業(yè)的行動，嚴厲打擊本區(qū)域電信網(wǎng)絡詐騙和網(wǎng)絡賭博犯罪，堅決扭轉(zhuǎn)人口販運及綁架、拘禁等犯罪高發(fā)態(tài)勢。

01

難以走出的陰影

兒子葬在離家不遠的半山腰

時隔三年多 夫婦仍難釋懷常去墳前看望

“他的右手手腕斷了，身體挨過打，被腳踹過，腳上有泥，說明他死前曾試圖逃跑，唯一一處可能的致命傷是下頷骨靠近脖子處的一個大傷口……”雖然時間已過去三年零九個月，但余娟對兒子的遺體狀況仍記憶猶新。

周余杰身亡后，余娟和丈夫周洪，以及周余杰的兩個舅舅在柬埔寨金邊待了17天，最后他們帶回了周余杰的骨灰。夫妻倆把兒子安葬在離家不遠的半山腰上，這里視線開闊，可以俯瞰底洞場鎮(zhèn)，甚至可以看到他母校——底洞中學的一部分。

余娟是湖北人，和周洪結(jié)婚后一共生育了三個孩子，周余杰是老大，原本一家五口很幸福。他們的家緊鄰底洞中學，余娟在底洞中學門口炸土豆，也幫忙托管學校的孩子；周洪跑貨運，為了照顧家庭，他不敢跑得太遠，基本只在四川或鄰近的云南活動。長子周余杰的離世，給這個原本幸福的家庭，幾乎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周余杰生前照

半山腰上，有大大小小很多墳墓，而周余杰的墓地是最特別的存在——除了青石磊砌墓壁、水泥攤平拜臺外，墳墓頂上及其周圍還種了很多植物和花卉，有羅漢松、翠柏、菊花、不死鳥、玫瑰花、蘋果樹，墓前擺放著水晶豬、寶塔等工藝品。最獨特的是，墳墓后一字排開栽了五株數(shù)米高的刺楸。

“這五株刺楸象征我們一家五口。”余娟指著刺楸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緊緊靠在一起的兩株刺楸是她和大兒子周余杰，另外三株分別是丈夫周洪、二兒子和小女兒。記者注意到，山坡上其它墳墓前后周邊幾乎雜草叢生，但周余杰的墓地前后被打整得干干凈凈、寸草不生。周余杰最小的妹妹說：“大哥生前，總喜歡擺弄花花草草。”

周余杰名字的前兩字來自父母的姓氏，最后一個字“杰”，寄托了父母對他的期望，希望他長大后做一個杰出的人。遺憾的是，父母的愿望，如今永遠無法實現(xiàn)了。自他去世三年多以來，母親余娟做了很多努力，但至今走不出陰影。父親周洪也沒多少心思跑車，總覺得對不起兒子。

8月24日，余娟和周洪夫婦又來到墓地，給兒子帶來兩盆月季，這是他們兩個月來第一次來“看”兒子。以往，余娟幾乎每天都要到兒子墳前看看，種點花花草草、打掃衛(wèi)生或者跟兒子“說說話”。根據(jù)當?shù)仫L俗，人們一般只會在清明或春節(jié)，才在親人墳頭插花、燒紙。因此，余娟每天給兒子“上墳”的行為在當?shù)厝丝磥眍H為怪異。

“他們會說我是瘋子。”余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她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只想跟兒子“說說話”，誰也管不著。“我不在乎兒子能不能上天堂。不上更好，就留在這兒陪著我，我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說到傷心處，余娟仍忍不住流淚，周洪則一直默默地抽煙，或者悶不出聲地做事……

02

難以接受的結(jié)論

當?shù)鼐椒Q是“墜樓自殺”

家屬稱看到尸體上寫著“被害、冤枉”

周余杰出生于2000年12月2日，他家和底洞鎮(zhèn)小學、底洞中學一路之隔，童年和少年時代都在老家度過。

初中畢業(yè)后，周余杰獨自前往珙縣縣城巡場學習理發(fā)。據(jù)其爺爺周興武介紹，2018年12月，周余杰曾自稱前往柬埔寨打工。2019年6月回到珙縣呆了一段時間，準備讀駕校，還報了成人大學的名。

“孫兒說想讀駕校，學費6800元，我說爺爺給你出3000元，你找你爹拿3800元。”案發(fā)后，紅星新聞記者曾前往周家采訪，彼時余娟等家屬已前往柬埔寨金邊。留在老家的周興武告訴記者，2019年9月左右，孫兒周余杰回到底洞鎮(zhèn)家里待了幾天，但很少與家人談及他在柬埔寨的工作。周興武還記得，孫兒最后一次出門前，去鎮(zhèn)上同學家住了一晚，并向同學借了錢離開。

周興武不知道孫兒是好久出國的，只記得大約在2019年10月，他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來電人告訴他：“周余杰已經(jīng)不在珙縣，去柬埔寨打工了。他的錢包、電話都搞丟了……”周興武回憶，對方?jīng)]說其他事。周余杰出事后，周洪和余娟沒有敢告訴家里的老人，擔心他們承受不住打擊。周興武是意外聽說孫兒出事的，當時兒子兒媳已趕往柬埔寨了。

▲周余杰父母接受紅星新聞記者（中）采訪

余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2019年11月27日晚，兩個珙縣底洞鎮(zhèn)的年輕人趕到她家，告知了周余杰出事的消息。她馬上求助在外地做生意的堂弟，堂弟第一個出發(fā)趕到柬埔寨金邊。當晚，兩名小伙開車送她到機場，她與周余杰的舅舅匯合后趕往金邊。由于周洪沒有護照，宜賓警方為他加急辦理了護照，他晚了幾天趕到柬埔寨。

“我們的飛機在金邊降落后，來接我們的又是兩個珙縣底洞的年輕人。”余娟在柬埔寨人生地不熟，雖然對接機人的身份有所懷疑，但他們也只能順從。“第一晚，來人帶我們住進金邊有武裝保衛(wèi)的豪華酒店，一個房間的價格是700美元，要了兩個房間。”余娟回憶，在柬埔寨協(xié)助他們處理后事的珙縣老鄉(xiāng)及翻譯，更像是控制他們的，對方甚至拿走了她的手機，還轉(zhuǎn)走了她的錢，并以她的名義與外界交流。

余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周余杰死亡的地方是柬埔寨西哈努克港（簡稱西港）“中國城”，但他們趕到柬埔寨時，周余杰的尸體已被運到金邊。當?shù)鼐礁嬖V他們：周余杰死于“墜樓自殺”。因為西港情況復雜，他們被告知不要去“中國城”案發(fā)現(xiàn)場，只有余娟的堂弟去過西港。據(jù)他講，周余杰所在公司位于一棟5層建筑內(nèi)，公司內(nèi)大約有10來個人，其中包括翻譯。周余杰墜樓位置位于4樓宿舍區(qū)，5樓是辦公區(qū)。

后來通過多方努力，余娟和周洪終于在法醫(yī)檢查周余杰尸體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的兒子。“他的尸體滿身都是證據(jù)。”余娟說，除了身上明顯的刀傷、腳印、泥巴外，當法醫(yī)解開周余杰的牛仔褲時，家屬和現(xiàn)場其他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尸體左腿內(nèi)側(cè)，用水性筆寫了上下兩行字，分別是‘被害’和’冤枉’。”經(jīng)余娟和周洪辨別，認定這四個字確系周余杰筆跡。

這讓余娟等家屬難以接受當?shù)鼐健皦嫎亲詺ⅰ钡慕Y(jié)論。對于當時有沒有向當?shù)鼐椒从尺@些情況，余娟表示，“我們把情況反映給當?shù)鼐剑珱]有起到什么作用”。柬埔寨當?shù)鼐竭€是認為，周余杰是“墜樓自殺”。

03

難以停下的追問

常講述兒子遭遇警醒年輕人

希望當?shù)刂貑⒄{(diào)查，還原死亡真相

“火化他的那一刻，我覺得特別殘忍。”余娟向紅星新聞記者回憶，他們原本想把兒子周余杰的遺體運回國內(nèi)，但臨行前被當?shù)刈柚沽耍辉试S他們帶骨灰回國。當骨灰推出來時，她想把兒子的所有骨灰盡量收起來，但工作人員潑水沖走了大量骨灰，只裝回來剩余的一部分。

“確認他死了，我就在心底答應一定帶他（遺體）回家，結(jié)果還是沒有實現(xiàn)，感覺挺對不起他……”8月24日，余娟和丈夫周洪向紅星新聞記者表示。

▲周余杰墓

余娟告訴記者，周余杰身亡半年后，在柬埔寨“協(xié)助”他們處理后事的兩名當?shù)匦』镆不氐降锥存?zhèn)。余娟曾找他們理論，要求對方償還在金邊被他們轉(zhuǎn)走的錢，對方中的一人還了她6000元。但對于周余杰死因的追問，依然沒有結(jié)果。

現(xiàn)在，每當余娟碰到跟周余杰年齡相仿的青少年，她總會向他們講述兒子的不幸遭遇，希望更多人能從周余杰的親身經(jīng)歷中獲取經(jīng)驗教訓，不要上當去柬埔寨或緬北地區(qū)，她覺得自己屬于“反詐志愿者”。

“無論在柬埔寨還是緬北，誘騙中國人從事電信網(wǎng)絡詐騙活動，控制他們做人質(zhì)并進行虐待、傷害的團伙中，多有國內(nèi)不法分子的身影，被騙過去的人很少能逃出來……”余娟和丈夫周洪希望，案發(fā)地警方能重新調(diào)查周余杰死亡事件，還家屬一個真相。也希望年輕人擦亮眼睛，不要被“高薪暴富”誘惑，受騙成為下一個境外電信網(wǎng)絡詐騙的受害者。

紅星新聞記者 羅敏 攝影報道

編輯 何先鋒 責編 任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