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于睿寅
編輯丨馮小
“兄弟們?nèi)ナ兰o公園應(yīng)聘教練啊！”在上海海港1-3不敵河南隊，吃到一周內(nèi)第二場敗仗的這個晚上，恨鐵不成鋼的球迷在某體育社區(qū)的球隊專區(qū)中這樣吐槽。
(資料圖片)
同為上海中老年群體噶塞胡（滬語中聊天，閑談之意）的圣地，浦西的人民公園開設(shè)有歷史和傳統(tǒng)悠久的“相親角”，但似乎未聽說浦東的世紀公園以擺攤子招工而聞名？原來，還要感謝蔡慧康。“被喊下課，那只好期待你拿著戰(zhàn)術(shù)板來世紀公園應(yīng)聘了。”
接連兩次災(zāi)難性公關(guān)，蔡慧康把自己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
這段話摘自上海海港隊幾天前主場2-3不敵泰國巴吞聯(lián)，無緣亞冠正賽的那個夜晚，蔡慧康發(fā)的朋友圈。這個根正苗紅的海港元老，再踢不了幾年就要實現(xiàn)“一人一城”神話的34歲上海大塊頭，操著陰陽怪氣的口吻，刀刀直戳那些因為不滿球隊表現(xiàn)（當然，捎帶著也會不滿當值主帥判罰）而轉(zhuǎn)過身去、背對看臺的海港球迷們。
蔡慧康朋友圈“修燈泡”的梗，犯了眾怒了。
這段致命的朋友圈吐槽中，比“世紀公園”流傳更廣的網(wǎng)梗，是“修燈泡”。蔡慧康聲稱，兒子問他這一幕的含義時，他解釋說“他們可能在查上面哪個燈泡壞了”，還強調(diào)說，這是一句“白色謊言”。
朋友圈截圖一公開，遭遇背刺的海港球迷群體瞬間炸開了鍋。8月22日是中國傳統(tǒng)的七夕佳節(jié)，上海夜間下著不小的雨，他們依舊興致勃勃、攜家?guī)Э诘乇枷螂x市區(qū)并不算近的浦東足球場（相較于原先的八萬人體育場，以及申花的虹口主場來說，真遠）。吃了一肚子怨氣，還要深更半夜搭14號線回去也就算了，到頭來還被自家核心如此羞辱式地造梗，儂撒意思？
此梗已經(jīng)發(fā)酵，已有球迷自制周邊反戈一擊。
一點也不“模子”，一點也沒“腔調(diào)”，球迷出離的憤怒迅速就超越了輸球本身。球隊顯然還是想平息事端，大事化小的，不然也不會專門派風(fēng)口浪尖的蔡慧康在這輪中超聯(lián)賽賽前參加發(fā)布會。可事實證明，場子又被他給砸了。沒有等來哪怕是一句像模像樣的道歉，反倒是火上澆油地添上了兩句：“當時我還是很激動，很憤怒，我想向全國球迷道歉”“我的不當言論和不當言論。全國各地的球迷都在為這個悲傷的日子增添色彩”。
乃么好了。（除海港球迷外的）全國球迷，以及海港球迷本身，誰也領(lǐng)會和消化不了蔡慧康的立場和態(tài)度。此處疑似還是有梗的——2010年上海成為世博會的東道主，彼時的上海領(lǐng)導(dǎo)們主打一個“上海是全國人民的上海”的口號。當年20出頭、青春大好的小蔡，怕是沒想到人到中年的某一天，還有給全國球迷道歉的機會。
事已至此，似乎除了暗搓搓地贏球并把面子掙回來之外，沒有其他的化解之法了，路都被自己堵死了。其實這時候，我倒挺建議他深入“敵營”，和本賽季境遇更加不如意的吳金貴指導(dǎo)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的。一樣是遭遇了自家球迷的噓聲乃至倒戈，人家就挑著3-0拿下軟柿子深圳隊的機會，攜一眾隊員來到場邊給“藍魔”群體們道歉。抄起大喇叭，態(tài)度真誠，言辭懇切，頭勢清爽——雖說幾乎一句有實質(zhì)意義的都沒聽見，但人家態(tài)度擺著。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金貴笑不起來。
李秋平、吳金貴是上海“老克勒”的模樣，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亂，言談舉止溫文爾雅。
即便落魄了，大不如前了，但起碼的腔調(diào)還是要有的，這是滬上老派體面人的做法。舉個例子，你要在上海打車看到50歲往上、本地爺叔在開差頭（滬語中開出租之意），那標準的模樣應(yīng)該是工作服一穿，白手套一戴，等客人時哪怕幾分鐘的空閑，也會拿出小鏡子小梳子來，把頭發(fā)理得油光水滑、一根不亂。這是從摩登時代（“魔都”稱號亦是由此而來）就傳承下來，刻在DNA里的講究。你再回想下吳金貴、李秋平、沈富麟，出生在1960年前后上海“三大球”的代表性教練，贏球輸球，是不是都是這副模樣和儀態(tài)？
但在競技賽場上，承認失敗這件事實在太微妙了，尤其是對于血氣方剛的運動員來說。如果說蔡慧康第一條朋友圈還是因為太過上頭，那之后發(fā)布會的“向全國球迷道歉”，那就堪稱災(zāi)難式救場了。上港集團偌大一個國企，居然也沒有媒體和公關(guān)部門指導(dǎo)一下嗎？球迷畢竟也是衣食父母，蔡慧康若覺得沒有“哄”的必要，大可緘默就行了，或者像吳指導(dǎo)那樣贏了球再來找補？但千不該萬不該，“修燈泡”這樣的爛梗已經(jīng)流傳出去了，而且還是出自全隊為數(shù)不多的，出生成長在上海的本地球員口中。
我們稍微超脫一下體育，往大的文化、精神層面說，解決此類困境的“上海辦法”應(yīng)該是怎樣的？熟悉上海上世紀歷史（尤其是民國歷史）的朋友，應(yīng)該對“乃伊組特”這樣不動聲色的狠話不會陌生。這描繪的是當時上海灘上幾個頭部黑幫集團大佬辦事兒的風(fēng)格——哪怕是遭到了羞辱，你絕對不會看到他們親自下場對線，而是文質(zhì)彬彬、輕聲細語做一個手勢，讓自己的團隊把敵對集團干掉。灰飛煙滅，深藏功與名。總結(jié)起來八個字——不說狠話，不辦軟事。
當然，在這個語境下，所謂的敵對方當然不是說球迷，而是蔡慧康們本應(yīng)該在場上拿下的每一個對手。
更何況，誰是嫉惡如仇般真的要罵你呢？上海球迷的怨氣，大抵也都像是“戇”“十三”這樣并無特別針對性的口頭語，說過就算，仇不隔夜，一致對外，一致向前。90年代最輝煌的那段日子，徐根寶不也被罵過“草包”嗎？外人眼中上海人的“斤斤計較”，更多時候并非用于內(nèi)耗，而是為自己利益的爭取。
從上面說的幾位滬上老帥代表的“老克勒”一代，到范志毅這代出生在1970年前后的上海球員——那個年代“上海小寧”與球隊之間（當然，那時候頂級聯(lián)賽里只有申花）的血脈聯(lián)系，在如今的時代環(huán)境下怕是很難找出來。但這并不意味著，球迷和球員之間沒有嚴重的齟齬。范志毅自己就在一檔節(jié)目中回憶說：“（踢得）臭的時候你也知道，虹口足球場全部是罵，‘徐根寶草包’，‘范志毅XX’。（我對球迷說）要看看，不要看，你可以看電視劇。”
徐根寶和范志毅脾氣也都很火爆，但決不會站到球迷的對立面。
要說脾氣臭，徐根寶、范志毅，哪個不比如今的蔡慧康們火爆？但經(jīng)常對著裁判、媒體、對手乃至足協(xié)官員毫不留情面的“范大將軍”，面對直播時要被消音的侮辱語匯，最耿直的回應(yīng)也無非就是上面這句了。一方面，彰顯了自己的立場和脾氣，畢竟成績說到底是球員踢出來的；一方面，非但體現(xiàn)了“少看球，少生氣”的關(guān)懷，還給了球迷看球之外的選項——那個年代，的確是上海電視臺和東方電視臺電視劇的黃金期。
以至于到后來，他那段值得全文背誦的經(jīng)典輸出中，哪怕是最打中國男足臉的那句“臉都不要了”，你也聽不出絲毫的陰陽怪氣，瞧不見任何的齜牙咧嘴——我就是這么想的，我也這么說了，陳述了一個誰都不愿意說的事實而已。
也同樣套用那段話，我基本能想見，如果范志毅遇上蔡慧康式的情景，他大概會在賽后奔向場邊那條“不狂不放不申花”的藍色標語，然后雙手做拜佛狀：“好了背過身就背過身吧。儂覅罵三罵（滬語中你們不要罵人之意），我就謝天謝地了！”
“謝天謝地了！”
鐵漢柔情，甚至帶著些無厘頭式的自嘲。估計背過身去的球迷，已經(jīng)在暗暗忍不住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