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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人逃離北上廣,把成都卷成了下一個“北上廣”

    2022-11-21 21:35:05    來源:每日人物    

    成都的程風甚至覺得,他們比杭州的大廠人還卷。前段時間,他出差去杭州,晚上8點多,杭州的研發人員下班了,以他為代表的成都團隊的小伙伴卻還在加班。

    那一瞬間,在他心中,成都與“休閑”二字斷掉了聯系,似乎成了另一個“北上廣”。


    【資料圖】

    文 |徐晴

    編輯 |易方興

    運營 |栗子

    “卷王”的孤獨

    來到“休閑之都”成都,周苗苗過得一點也不休閑。

    27歲的周苗苗,干練,成熟,出門會提前化好精致的妝,第一次見到她的人,會覺得她像有多年工作經驗。這可能與她長久以來浸泡在工作中有關。10月下旬的一天,晚上10點,她打開微信運動,顯示這個月她超過一萬步的有12天。這約等于她加班的天數。因為只要加班,她就會錯過公司下午6點的免費班車,不得不步行一段路。

    加班消耗的不光是腳力,甚至還包括休閑的精力。這一天她回到家,癱在沙發上,累得什么都不想干。找了半天電視劇,最后打開的,是看過七遍的《知否》——因為看熟了,不費腦子。

    她住的房子,距離她的上班地點——有著“成都后廠村”之稱的高新區,約10公里(更近一點的同戶型買不起)。這房子很精致,是全家貸款買的,一百二十多平,有3個臥室、一個書房、一個帶落地窗的客廳,但只有她一個人住,沒什么生活氣息,空蕩蕩的。她用公司發的吉祥物,填滿房間的空曠角落。吉祥物們大大小小,有二十多個,提醒著她的身份——成都大廠人。

    在2021年末,成都總人口數達到了2199.2萬,僅次于重慶、上海和北京。作為其中的一員,周苗苗有著光鮮一面,她所在的公司,屬于大廠的分公司,她跟深圳總部的同事,也隔三差五會交流業務心得。這份工作,讓不少成都的同齡人羨慕;但與此同時,她也不得不接受工作帶來的疲憊。

    就好比這一天,她剛看了一會兒電視劇,就起身來到書房,坐直身體,開始學習公司業務資料。不止熟讀,她甚至像中學生一樣做了筆記。做完這些后,接著,她打開了專業課的書,寫起了作業——工作之余,她還在川大讀了一個MBA,每個周末坐一小時地鐵過去上課,而今天是一門課程作業的DDL(截止日期)。

    在公司里,周苗苗被同事看作“卷王”。她是四川綿陽人,大學在北京一所知名的985院校,畢業之后先到深圳工作,2020年回到成都。在高新區的公司里,她比任何同事都要努力。領導在公司群里問,有個急事要處理,誰可以加班?她第一個回復“我有空”。她看重跟領導的關系,時不時跟領導約面談,“在領導面前晃兩圈”。

    在短短半年時間里,她熟悉了全部的業務,包括最難的部分,而別人,往往需要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

    在“生活之都”成都,社交是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周苗苗沒時間社交。“卷王”這時候顯得格格不入。同事聊雙11、玩新出的游戲、相約探店的時候,她永遠在工作。還有一次,隔壁工位的兩個女孩相約去露營、徒步,那天山上下了大雨,兩個人淋成落湯雞。回來之后,她倆在辦公室里說起徒步的經歷,一起笑出聲。周苗苗坐在一旁,是個沉默的局外人。

    但“卷王”不是鐵打的。有一個工作日,她上吐下瀉,沒有任何力氣,她懷疑自己是累倒了。她跟領導請了假,卻不知道該叫誰來陪自己去醫院。等力氣恢復了一點,一個人喝了一支藿香正氣水,睡了一覺,第二天又該上班了。

    在成都,周苗苗并不是個例。在互聯網公司云集的成都高新區,這樣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他們越是卷,就越是顯得與成都休閑的生活氛圍格格不入。

    22歲的羅宇,是同齡人中“最卷的那個”。兩年前,他在四川大學讀大三,就是班上第一個進入互聯網公司實習的同學。那段時間,他并不知道能否轉正,但他堅持第一個到公司,最后一個離開。作為一個大學生,他已經提前過起了加班到凌晨2點的生活。

    他記得夜風拂面的感覺。往往走出公司,就連樓下的保安都睡著了,他騎上電動車回家,一路上,陪伴他的只有成都略帶潮濕的夜風。為了轉正答辯,他咨詢了自己的領導、前輩,還找了十來家互聯網中廠練手面試,之后專門拉了表格復盤。

    最后,他卷贏了,拿到了成都高新區公司的入場券。

    而另一個90后年輕人程風,在2020年從上海回到成都,剛入職高新區的一家互聯網公司,就接下了一個具有挑戰性的大項目。所謂挑戰性的大項目,就是拼了命去干,還不一定能干成的項目。

    時間在這時候,已經不僅是一種資源,而是成為一種武器。像程風這樣的人,會把時間這種武器用到極致。就比如就在程風加班的時候,同在高新區里,另一家建筑設計公司的李潤,也會選擇每天晚上8點下班之后,留在辦公室自習。有同事下班,會問他:“怎么還不走?”李潤總是嘴上說,“這就走了”,然后再多自習兩個小時。

    程風甚至覺得,他們比杭州的大廠人還卷。前段時間,他出差去杭州,晚上8點多,杭州的研發人員下班了,以他為代表的成都團隊的小伙伴卻還在加班。

    那一瞬間,在他心中,成都與“休閑”二字斷掉了聯系,似乎成了另一個“北上廣”。

    ▲ 成都高新區天府二街。圖 / 徐晴攝

    兩個世界

    事實上,在成都這個地方,內卷是反常的。成都人以崇尚安逸、“巴適”的生活著稱,一位本地人說自己“完全沒有上進心”,工作只占他們生活的一小部分,還沒有曬太陽重要。這里,也是公園最多的城市之一,太陽一出來,草地上像雨后長蘑菇一樣長出密密麻麻的人。出行、旅游也是必要的,一到周末或是節假日,通往成都周邊景區的高速公路,就被代表著成都人的“川A大軍”堵死。

    但如果追溯源頭,成都的內卷,是從“逃離北上廣深”開始的。

    2020年初,離開深圳之后,周苗苗入職了成都高新區的一家大廠。她的辦公室在天府三街,站在窗前向外眺望,高層寫字樓密集地排布,外賣小哥穿梭其中,她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覺得高新區跟深圳也沒什么差別”。

    像周苗苗一樣,這些來到成都或是留在成都的年輕人,主要被高新區吸引——那是互聯網公司和大型企業的集中地,平均薪資水平在7000元以上,雖然比不上北上廣,但已經是整個成都薪資水平的絕對高地。

    對成都人來說,高新區在成都是個另類存在。如果說老城區是“不上班的城市”,那么,高新區就是“不下班的城市”。

    這里,與成都老城區的生活完全不同。在秋天剛剛到來的11月,走在成都三環內的老城區,梧桐樹葉子開始變黃,樹葉旋轉著慢慢飄下來。人們在樹下散步,或是支一張桌子,“擺龍門陣”。沿著道路,隨處可見麻將館、茶室、足道按摩店……汽車頭尾相接停在路邊。四川話飄在空中,總給人一種調侃、巴適的感覺,直到打烊前的深夜12點,店鋪里傳出的說話聲、笑聲,都是這一帶的主旋律。

    但如果你把天府大道比作一條河流,向南順流而下,過了立交橋,幾公里外,位于成都南邊的高新區會出現在你的眼前,帶給你另一番景象——道路漸漸開闊,建筑慢慢變高,足道按摩店和茶室不見了,代替它們的,是寫字樓下的圖文打印店。相比以傳統商業、服務業為主的老城區,這里互聯網公司的濃度達到了最高。

    河流的兩頭,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景象,這是最近十年才出現的變化。更低廉的用人成本、更優惠的招商政策,以及持續提供畢業生的大學,都吸引著互聯網公司們在成都高新區落戶。以天府三街為直徑畫一個圓,可以看到騰訊、字節、攜程、螞蟻等多家互聯網公司的logo,宣告著自己在這座城市里的地盤。

    就像北京西二旗的“后廠村”一樣,白天,年輕人們在寫字樓里伏案工作,6點之后,才突然從大樓中出來,像溯洄的魚群一樣填滿原本空曠的十字路口和地鐵站。由于上下班的人太多,貫穿老城區和高新區的1號線地鐵上,有人曾經擠丟一只鞋。

    成都夜生活豐富,而高新區是夜班生活豐富,每天晚上10點以后,高新區的大樓都還齊刷刷地亮著燈。

    從外地涌進來的大廠人和互聯網企業們,甚至在這里構建出了一個商業生態,養活了許多成都本地人。在這里賣鮮花的李亮對此感受頗為深刻。每天下午4點,他會準時推著一車鮮花,出現在騰訊辦公室的樓下。他是80后,成都本地人,家住老城區,從前干過銷售、開過店,因為不喜歡上班通勤,追逐自由,來這里賣花為生。

    他對附近的大廠了如指掌,眼前這棟樓里,大多是騰訊審核崗員工,對面那棟,則是電銷人員比較多。他說,在這里賣花,“一天最少也有100塊錢”,賣一個月,可以純賺四千多元。

    跟李亮同時出現的,通常還會有一個烤紅薯攤、一個烤腸攤。最近,烤腸攤阿姨準備調整工作時間,因為一個大廠的女孩告訴她,“阿姨,你早上來吧,我們公司早飯不免費”。

    高新區,也為滴滴司機和外賣小哥創造了新的工作機會。在高新區,外賣小哥小亮找到了完美送單的規律:工作日在高新區接單,周末回老城區。兩個地域的單量完全反過來,周末,高新區就像無人的鬼城一般,有商家甚至會在周末歇業半天。

    一位70后滴滴司機告訴我,自己曾是成都一家鋼鐵廠的工人,本來端著鐵飯碗,突然有一天下崗,工廠也不開了。他失業了一段時間,每天在家喝喝茶,打打牌,直到看見高新區一點一點建起來。他成了滴滴司機,喜歡在晚上接高新區的單子,“距離長,都是回老城區的,能掙到錢”。

    所以,一到下午,他就往這邊跑。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堵車,晚上7點以后,“高新區的路全紅了”。

    ▲ 入夜后,天府三街依然燈火通明。圖 / 視覺中國

    對峙

    年輕人對成都的渴望,是尋找工作與生活的平衡。周苗苗最初的設想很美好——拿著高新區的薪水,在老城區生活。高新區是成都的北上廣,而老城區是自己的精神老家。

    剛到成都的前半年,周苗苗確實過上了一段快樂的日子。一到了周末,她對照著成都地圖,坐地鐵穿越大半個城市去“解鎖”好玩的地方,春熙路、太古里、玉林街一一走過,缽缽雞、尖椒兔、牛蛙火鍋都嘗一遍。還去了一趟熊貓基地,看剛出生像糯米團子一樣的熊貓寶寶。

    但這樣的休閑生活,很快暴露出了尷尬的一面。

    首先體現在收入上。來了成都,她的薪水打了5折,只有在深圳時的一半,除去房租和衣食住行、娛樂的花銷,沒剩多少。

    還體現在發展空間上。她所在的“大廠”,其實是大廠的分公司,負責的不是核心業務,集中在客服、審核、電銷,她做的就是審核崗,唯一的上升空間是成為管十幾個人小組長、管幾十個人的大組長,還是做審核。對她來說,這上升空間基本就到頭了。

    選擇成都作為落腳點的年輕人,或多或少經歷過這樣的幻滅。

    成都一度是年輕人理想的生活城市。由于成都政府的房價調控政策,在2016年之前,成都新開盤的房子,一直保持在每平方米1萬左右。加上這些年不少互聯網、新能源公司到成都,也創造了不少就業機會。根據2021年四川省統計局的統計,近十年來,成都常住人口增加581.89萬人,是諸多新一線城市中人口凈流入最多的城市。

    但離開北上廣,卻掉入了另一個“北上廣”,是這些年輕人沒有想到的。比如80后楊夏,他曾在北京西二旗的一家互聯網公司做產品經理。在北京的時候,他跟同事經常加班到夜里11點。有一回,為了修復產品問題,同事還打了個地鋪睡在公司里,連續熬了兩天兩夜。

    這樣的工作節奏,也談不上什么生活。約朋友吃飯,總是8點人才到齊,吃完沒聊一會兒,就得去趕末班地鐵,買房定居也讓他有些可望不可即。在這個時候,他覺得成都是他最好的選擇。

    但來到成都之后,他又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楊夏剛來成都時,入職了一家小公司,過去兩周上架的產品,這邊要六周,程序出現問題需要修改,程序員好像沒看見,6點準時背包下班。他無法理解同事的行為,很憤怒,“按照過去的工作經驗,一個人出了問題,影響的是整個團隊的績效”。

    有一次,因為想把產品花精力做得更精細,楊夏直接跟一個比他年紀大的同事吵了起來。對方覺得,“能實現功能就可以”,但楊夏擺出過往在北京的經歷,“在北京,如果半年沒有做出來一個成功的項目,就不能升職漲薪”。

    一番爭吵下來,誰也說服不了誰。年長的同事說:“如果你留在大城市追求事業,做多大的夢都可以,但這里是成都。”

    最后,沒多久,楊夏就從那家成都公司離職了。

    作為一個新卷起來的城市,生活在成都的年輕人們,開始面臨著“要生活還是要卷”的選擇,這樣的對峙,在高新區逐漸白熱化。

    “卷王”周苗苗的同事,有一些,屬于“生活派”。有的人,由于太過于生活,以至于工作上總失誤。比如周苗苗就發現,有個同事對工作不怎么上心,即便是被領導約談了幾次,最后還是能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犯錯。

    周苗苗也意識到,自己的到來改變了同事的生活。有一次,因為有緊急工作,她拉著同事A多加了一會兒班,另一位同事發現周苗苗和A的工作頭像還亮著,給A單獨發私信嘲諷:“怎么還在卷?”

    更令人無奈的消息是,因為太多人涌入,原本親切的成都房價,也被越推越高。從2018年到現在,高新區的房價一點點漲起來,二手房從兩萬漲到三萬,新開的樓盤也從均價一萬多漲到了兩萬以上。

    周苗苗本來想要買房,在離公司8公里的地方看中了一套房子。等快有購房資格時,她再一看,那套房子漲了60萬。她慌了,不能再等了,讓父母拿出積蓄,用父親的資格買下了那套價格300萬、四室一廳的二手房,距離公司大約十公里。

    買到這套房,周苗苗感嘆自己的運氣。當時,中介為了避免惡性競爭,給看中同一套房子的人排了號,周苗苗拿到的是3號,結果,前面的兩個人,一個人沒有購房資格,另一個放棄,這才輪到她。

    一位成都地產公司經紀人,記得那幾年的盛況,地產門店開遍了高新區,“都不用出去找客戶,就坐在售樓處,一開盤,人就像搶白菜一樣涌進來,開一次盤能掙10萬,三個月開一次,躺著賺錢”。

    ▲ 成都老城區一角。圖 / 徐晴攝

    成都折疊

    對周苗苗而言,卷起來的原因不只是大環境變化,也是她的一種“本能”。

    生活于一個折疊的成都之前,從小到大,她都在老家四川綿陽度過。那時,她是家族里成績最好的孩子。周苗苗的父母都很節儉,可以幾年不買新衣服,舊T恤改造成抹布繼續用,但愿意每年拿出三萬塊錢讓周苗苗上私立初中、高中,那相當于母親或父親一年的工資。

    她從小在競爭中長大。在那兒,學習排在生活的最頂端,她也像眾多的小鎮做題家一樣,高中三年被無止境地刷題填充。拿到來自北京985大學的錄取書的那天,父親開車跟她一起去。因為太激動,父親先是差點把另一輛車追尾了,又在一個路口走錯車道,被交警罵了一頓。但他絲毫沒有被影響,臉上全是開心。

    那時候,她初次嘗到“卷贏了”的快感。

    某種程度上說,“卷贏”可以提供一些自由。大學時,周苗苗可以自由支配三萬塊錢一年的生活費;家族群里,有人催婚,她不樂意,可以直接退群。她在深圳,找到了年薪20萬的工作之后,即便是選擇離職去成都,也可以自己決定,幾乎沒遭到什么阻攔。

    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那么愉快了。當她回到成都,收入砍半,驟降到七八千元的時候,她發現曾經的自由,也隨之折疊了一部分。比如房子,首付父母出了大頭,房貸父親也支援了大部分,接下來,母親開始念叨相親和結婚。有一天,母親突然對她說:“你一個985畢業的,怎么混得這么挫?”

    像這樣,在一個折疊的成都面前,年輕人被迫學會重新認知自己。

    在成都,因為高新區和老城區的區別,也因為互聯網公司和傳統行業的差異,穿梭于天府大道的兩頭,落差感作為一種生活的底色,不光存在于本地人和外地人中,也存在于行業與行業之間。

    在成都,除了審核、電銷等基礎的勞動密集型崗位,只有個別幾家大廠,選擇把重要的業務放在了這里,比如騰訊的天美工作室。

    95后許佳總是開玩笑,稱自己做的是“二等工作”。他覺得,一等工作,是成都騰訊天美工作室的人,隸屬于騰訊總公司,賺錢很多;而在他的下面,“三等工作”則是外包員工。產生這樣的階層劃分觀念,源于他自己做的是負責枯燥的審核工作,一個月的薪水7000塊。

    天美工作室在四層,每次坐電梯,看到有人按了四層,他都會悄悄瞄一眼對方的工牌。許佳說:“我很羨慕他們,一個是工資收入,是我的幾倍,一個是他們的工作內容,更有創造性。”但他也知道,那是極少數人才能進入的樓層。

    作為外地人,許佳買不起成都的房子,以他的薪資水平,想在高新區買一套80平的新房,不吃不喝不租房,也要存二十多年,“這可是在成都,不是北上廣”。

    伴隨著資本流入成都的,總會有洶涌的欲望。很多成都本地人,也在仰望著幾公里外像寫字樓一樣高聳的生活。在大廠樓下賣花的李亮說,從前成都市中心的房子才一萬多,現在漲到了兩三萬。他描述著那番景象——距離高新區十多公里的麓山和麓湖,一個是歐式風情的高檔社區,建在山上;一個是別墅區,建在湖中央,出來進去需要坐船,全是有錢人才能買得起的地方,一套別墅950萬起。

    與此成為對比的,就在上個禮拜,他刷成都本地抖音,看到有人說“斷供了”,他還刷到一條,說“2022年一季度成都平均薪酬達到了9625元”,回復里,一些人納悶,啥時候成都的平均工資這么高了。

    但年輕人們不得不習慣這種折疊。曾在大城市工作的成都本地人徐可可,在回到成都后進了國企,收入驟減到幾千塊錢,但她安慰自己,回成都是為了生活。她屏蔽了常常在朋友圈里“凡爾賽”的大學同學,對方去香港賣保險,掙了不少錢,發朋友圈說自己“物業費太貴了”。

    可可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就是說他在香港買房了”。

    她本以為,回到成都,遠離那些財富神話,就可以繼續平和地過日子,直到有一天,她看到自己的朋友投資了高新區的幾處房產,房價從一萬多漲到了五萬多,朋友把房子租出去,實現了財務自由,心里的羨慕有些止不住了。可可不敢說出自己的具體薪資,在第二次被問到之后,她還是岔開了話題。

    成都曾經是一個工業城市。土生土長的90后羅宇,他的父母,都曾在紡織廠和鋼鐵廠工作,經歷過下崗。在羅宇的成長過程中,父母就算下崗了,也高高興興地,每天打牌,不想太努力,日子平平常常地過到現在。

    但在羅宇讀大學時,互聯網造富的神話就席卷了成都。有師兄師姐進互聯網公司,會被學校邀請回來講座,他幾乎是聽著成功者的故事,度過了自己的大學時代。現在他已經畢業,他覺得,自己無法再像父母那樣了,他渴望成為那個“贏家”。

    尤其是,那個高新區塑造的世界,離他只有幾公里之隔,它在誘惑著他,朝著成都的南邊進發。

    ▲ 成都府河,沿河南行,為天府三街所在的高新區。圖 / 視覺中國

    圍城

    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這幾年,吹過高新區的風弱了下來。因為整體效益下行,大廠們開始收縮,成都也無法幸免。去年,周苗苗的領導通知大家,績效最差的員工將不再續簽合同,給n+1賠償。

    這時候的高新區,等待進入的人,和被動出去的人,共同抬升了競爭的強度。前陣子,周苗苗幫領導做招聘工作,一個月薪4000塊的外包崗,只招一個人,但收到了二百多份簡歷。她細看那些精心設計的簡歷,發現“有些人確實跳槽越跳越差了,公司越來越小,本來是正式員工,跳到了外包崗”。

    今年,另一個年輕人李潤所在的高新區的設計院,在畢業季,收到了上千份簡歷。最后公司淘汰了九成以上。最后有資格留下的人里,有來自常春藤大學的留學生。

    但與此同時,李潤的公司開始降薪,他的收入降到了最低點。

    一面是降薪,另一面,在工作中,領導們的要求卻越來越高。他總是聽到批評,沒有肯定,他很挫敗。有一次情緒繃不住了,是因為開會時他的直屬領導一直批評他的方案有問題,過了幾天,整個部門的大領導看方案,說,“這個東西確實不好做,你能做出來值得表揚”。那是他第一次聽到表揚,他沒有忍住,去廁所哭了一場。

    與此同時,公司的制度也“卷了起來”。今年開始,設計院調整了工作時間,上午8:30~12:00,下午2:30~6:00,晚上7:00~10:00,周六周日上午休息,“跟高三一樣”。

    但更多的人,面對的是不得不卷,又卷不動的困境。

    在高新區,許佳是大廠的審核員。2021年剛入職的時候,許佳每天的任務是一天工作7個小時,審核600-700條數據,薪水在7000元左右。工作難度不大,普通人經過培訓都可以勝任,只要坐在電腦前,眼睛盯著數據,手按著鼠標,機械性地進行幾種操作。

    但隨著時間推移,公司又入職了不少年輕的新同事,其中有一位女孩,在KPI是600條的時候,可以一天審核1000條。公司領導很快發現了這件事,把KPI調整到1000條,但又有人可以一天審核1500條。KPI越來越高,到現在,薪資沒變,許佳和同事的KPI卻翻了三倍,每天得多加兩個小時班,審核2000條數據。

    而那位女孩,依然是同事里的“卷王”,可以審到2400條。

    許佳不理解,公司確實有績效評級,但不同等級之間的收入只相差一千多,“她就為了這一千多塊錢,要把自己累死了”。他偷偷打聽過,女孩帶著全家來成都定居,在成都買了房子,背上了很高的房貸。

    為了盡量多存一些錢,除了工作之外,許佳也想出別的辦法,比如盡可能多薅公司羊毛。現在,公司早餐和晚餐免費,他會早上多拿一點飯,打包到工位上,等到中午當作午飯吃。審核工作分早晚班,早班下午4點結束,他會在公司待到晚飯時間,吃完晚飯再回家。

    “就是跟生活斗智斗勇。”許佳說。

    ▲ 圖 / 視覺中國

    輸贏

    某種程度上,如今能夠卷起來的人是幸福的。

    在聊到的這些年輕人里,不同的人,對“卷”有不同的定義。有人覺得“卷”是一種努力;有人覺得“卷”是一個貶義詞;還有人覺得“卷”是一種無奈。但不管時代如何變遷,對這些年輕人來說,卷總是會有兩種結果,贏或是輸。

    年輕人們迎來了自己階段性的結局——

    前段時間,周苗苗成功升職成班組長,重新擁有了一些底氣和自由,有親戚給她介紹對象,她用“最近升了領導沒空見面”為由拒絕了。而從大三就開始卷的羅宇,進入了大廠在成都的總公司,入職了一個“兩三年沒有招人”的重要部門,在24歲的年紀拿到了3萬以上的月薪。他計劃,要在自己28歲時達到年薪100萬,買一輛保時捷。至于設計院的李潤,躲開了優化,成為了部門里的核心成員,“有90%的概率不會動我了”。從上海回到成都的程風,是輸的一方,他的“有挑戰性的大項目”沒做好,領導不認可,最后拿了一個很差的績效。

    卷不動的人開始想著融入成都。

    2017年,因為無法接受同事“太不卷”,楊夏離開了那家小公司,入職一家創業公司,沒過多久,公司倒閉,他借著這個機會轉到傳統行業,錢賺得少了,時間豐裕了。他可以每天下午五點下班,約朋友一起去吃飯,喝酒,或是回家育兒,帶愛人孩子出門散步。

    回成都的第一年,他跟朋友聊天時,在北京時的往事總是話題中心,時間越久,“北京”出現的頻率越低。楊夏把重建生活的過程稱為“本地化”,這是大部分回到成都、并且能一直在這里生活下去的人的必經之路。

    最近,做大項目失敗的程風,也開始了“本地化”的嘗試。他每周末去打卡成都的咖啡館,跟陌生人聊天,看到咖啡師招呼著客人,熟練地調制咖啡時,他冒出一個想法,自己有沒有可能離開互聯網公司,做個快樂的咖啡師?

    還有人來了又走,比如許佳,他最近兩個月經常打開招聘軟件,看廣州的工作機會,“相同崗位工資比成都高1.5倍”。跟周苗苗前后腳來成都的朋友,去了深圳,對方說,“累,但是工資翻倍”,就連“卷王”周苗苗,也有些想回去。

    但她確實也回不去了。尤其是現在,她更擔心的是自己能不能一直留下來的問題。她的崗位并不是盈利部門,她總擔心自己是不是也有一天會被外包替代,“公司如果想降本增效,都換成便宜的外包也不是不可能”。

    十月下旬,周苗苗推掉了加班任務,難得地跟朋友去了成都的熊貓基地。在久違的自由空氣里,她和朋友在熊貓別墅外閑逛,看熊貓把自己攤成一張餅,躺在架子上曬太陽。朋友跟她感慨:“要是變成熊貓就好了,不需要工作,每天吃、睡、玩,所有人都愛自己。”

    周苗苗幾乎本能地回答——“別想了,熊貓還得出國交流呢。”

    ▲ 成都熊貓基地。圖 / 受訪者提供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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