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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歲老人凌晨4點“違法謀生”:不敢掏出身份證

    2023-03-14 11:39:57    來源:極晝story    

    圖、文、視頻|呂萌


    (相關資料圖)

    剪輯|沙子涵

    編輯|陶若谷

    “不敢拿身份證,說沒帶”

    康根長,68歲,日結工

    ●2023年3月2日凌晨五點,半坡立交橋下聚集著等待招工的人。

    天還沒亮,西安半坡立交橋下已經聚集了近千人。包工頭開著面包車過來招工,幾十個工人同時涌上去,有經驗的包工頭為防止被圍困,會控制面包車低速前行,不做停留,搶活的人扒著車門跟著跑,招工就在這個過程中完成——“你要做啥的?瓦工要不要?”嘈雜的詢問聲里,幾個年輕工人沒等說出招工需求,就拉開車門鉆進了車里。

    康根長凌晨四點就來了,已經站了一個小時,緊盯著來往的面包車。試了幾次上前詢問,沒等靠近就被年輕人擠在了外面,無奈之下,又退回等待的人群里。看到有人拿著冒熱氣的烙餅吃早飯,他咽了咽口水,從工具包里拿出一袋方便面,“弄點吃的對付一口,填飽肚子就夠了。”康根長舍不得花錢,如果沒找到活兒,他要把一天的開銷限制在10塊錢之內。

    ●在橋下等待招工的人。

    ●人群中的康根長。

    最近三個月,“沒有活兒做”已是康根長的常態。

    康根長今年68歲,西安藍田縣人,和很多村里人一樣,過得不富裕,土坯房前幾年靠資助才得以翻新。田地不到一畝,種玉米,勉強維持日常開銷。為了掙錢,康根長和妻子到西安打工,已有十余年。兩人在郊區租了房子,房租一個月300塊,不到10平米的房間里,沒有窗戶和衛生間。

    ●半坡立交橋下,每當有人來招工,工人會迅速聚上來詢問工價。

    ●吃早飯的工人。

    康根長不識字,只能挖地溝,搬水泥,拿推車拉磚,年輕時做力工,每個月能掙4000塊,現在很難搶到活兒。他不善言辭,沒有年輕人會搶,即便搶到了,對方問了年齡,也會拒絕他。“老板看到年紀大就不讓上車,有的老板直接說,你這歲數到工地也是白搭,快回去吧。”康根長說。

    很多工地要查身份證。之前有幾次,上車時沒問年齡,到了工地要身份證,他不敢給。工地離著十幾公里,甚至上百里遠,但年齡不符合要求,不能進,還是得回去。有些包工頭會給一點回家的路費,也有不管的,康根長只能自己想辦法。

    ●在半坡立交橋附近,人們趴在車窗前和包工頭詢問工價。

    ●臨近中午,沒有找到工作的康根長在橋下休息。

    等活兒的人群中,如果有人問起他的年齡,他會說自己“50多歲,長得顯老”,從不輕易拿出自己的身份證。去年有一份屠宰場的工作,工資每個月有5000多,康根長特別想去,面試時一直不敢拿身份證,說沒帶。他心里有歉意,隱隱藏藏不是辦法,在外打了10多年工,都是本分做事,沒想到會在年齡上和人說謊。但如果拿出了身份證,意味著又要失去一個機會。

    “不拿身份證你來干嘛?”康根長答不上來,最后回了家。“人家怎么也不給安排活。”康根長知道,年紀大了,老板怕他在工地出問題。他一般會找沒有年齡限制的私人工地,但不給交保險,也面臨安全隱患。

    2021年在白鹿原卸水泥,地面不平,他摔進一米多深的溝里,斷了3根肋骨。工頭以為他在下面休息,叫他繼續干活。康根長動不了,只能打電話給妻子,才送進醫院。醫藥費六千塊,私人工地不給賠,報警后對方才同意,但只賠了一半。

    ●來橋下找工作的女工。

    ●坐在路邊吃饃饃的陜西女工。

    ●等活兒無聊的時候,康根長(右二)在半坡橋下看直播表演。

    康根長沒活兒的時候,兩人的開支主要靠妻子維持。三個孩子都已成家。兩個女兒外嫁,兒子湊不上錢買房,35歲才結婚,三年前遇上車禍需要看病,家里因此背上了15萬債務。這兩年,康根長和妻子打工還上了10萬,還有5萬沒還清。

    妻子今年62歲,在西安城郊給雇主接送、照看孩子,每個月工資1500元。此前,妻子在另一戶人家做保姆,照顧老人七年,老人對她挺好,偶爾多塞一些錢。但雇主家里是非多,妻子有時會被老人的子女攆出門,在外面待到天亮再回去。

    現在換了工作,沒有了冷眼相待,時間也相對寬松,但工資少了一半多。在生活中,兩個老人能省則省,不想拖累孩子,“這就是現實,沒辦法。”

    半坡立交橋下,康根長是走得最晚的一個,晚上9點還會在那里等,零星會有一些臨時的散活兒。最近接的幾個都是清理垃圾,從夜里12點一直干到早上8點。“也不知道后面的日子要怎么過,只能趁著能動的時候多干些活,多賺些錢。”康根長說。

    “留點治病的錢,不想再問孩子伸手要。”

    程世斌,61歲,臨時工地

    ●在鋼架上刷漆的程世斌。

    令程世斌慶幸的是,被國企(某建筑承包商)工地辭退后,還有人愿意收留自己。他現在負責給鋼材刷漆,每天要在5米高的腳手架上下30多次。年輕時輕松爬上爬下,現在一上去腿就軟了, “老了,沒有人想一直打工,生活所迫。”

    61歲的程世斌是陜西寶雞人,在一家國企建筑工隊做臨時工近40年,修過路架過橋,被辭退前在工地上開鉆井空壓機。機器壞了,他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什么毛病。新來了工人,總工會讓他做領班,處理棘手的活兒。

    作為城市的建設者,建筑工人被視為最辛苦的一個群體。程世斌去過上海,為摩天大樓灑過汗水。在川藏線上做工程,海拔4000米,走兩步就喘不上來。一次工作疏忽,讓他被4米多高的鉆井機軋斷了腿,養了3個月才慢慢恢復。

    ●上腳手架前,程世斌準備系安全帶。

    ●用砂輪打磨鋼架。

    ●在工地上工人們清理建筑垃圾。

    2021年9月,程世斌離開了工地,距離他的60歲生日,還有5個月。

    60歲“清退令”即將施行,三個年齡相仿的工友,一起被辭退,他們在一個小飯館吃了頓飯,算是第一次在工地過生日。大家都很失落,沒有工作、沒有固定收入、沒有退休金,不知道怎么養老。拿著行李鋪蓋,程世斌騎著摩托車在回家的路上想了很多。

    ●程世斌在腳手架上作業。

    他突然覺得自己老了。在外面漂了一輩子,在家里待不住,愛喝點酒,打個麻將,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程世斌和同村的人商量,有小活就叫他。

    去年疫情期間,程世斌到甘肅天水干了一個多月的綠化,每天就是干活、做核酸、再干活、再做核酸。

    由于年齡原因,他多數是通過家里、朋友的關系找活兒,而且要經過老板的衡量——身體素質、反應程度、技能這些,考核通過,才能有個機會。

    ●一天工作結束,程世斌和工友吃晚飯。

    ●干了一天的活兒,晚飯后工人們回屋休息。

    宋青峰是程世斌所在工隊的領班。他介紹,現在很多工地除了查身份證,還要看體檢報告,工人年齡超過55歲,就要考慮是否留用了。三年前,他曾和一名突發腦溢血的50歲工人家屬扯皮了很久,還是賠了20萬。“除了熟人介紹,一般年紀大的工人不敢用。” 宋青峰說。

    程世斌如今的工資是一天190,他已經連續干了一個月,一天都沒休息,“休息一天190沒了,都要堅持的”。他計劃再干五年,想自己多存一點錢,留點治病的錢,不想再問孩子伸手要。

    以后程世斌還要不停找活兒打工,“我掙我的苦力錢,我對自己負責,對老板負責,自己心里有數就行”。

    ●長時間的刷漆工作后,程世斌來天臺上透氣。

    “對方的答復永遠是:沒有錢,等著”

    高江才,64歲,日結工

    在西安西郊勞務市場,看工友在路邊打牌,成了高江才消磨時間的方式。高江才今年64歲,貼過瓷片,鋪過水泥,靠打零工的方式維持生計。

    他每天在工地抬大理石,要兩個人一起才抬得動,每天要干夠九個小時。上年紀后,他明顯意識到自己不如年輕時應付得來了,太高了會害怕,手比之前更抖了,搬板子時落在工友后面了,他會歇一歇,再慢慢趕上來。

    ●高江才(左二)等活兒的時候,在路邊看工友打牌。

    ●在電動車上午睡的工人。

    ●在街上找工作的人。

    高江才每月有三千塊退休金,他想多掙點兒,出去找活干。兒子結婚時,他和妻子在西安買了套房子,花了30萬首付,花光了家里的積蓄,如今兒子在外地工作,房子兒媳住著。妻子干保潔工作,女性過了58歲,活兒就更少了,兩口子都想多掙一點,給孩子補貼一點,“中國的傳統就是這樣子的,反正也都是為了孩子。”

    不過,高江才并不是每個月都能有活。在高江才的手機里,招工群每天都會發布信息,多數都有年齡限制,他只能通過工友帶進工地干活兒。

    沒有合同庇護,被坑是常有的事。去年去搬瓷磚,干了20天,包工頭突然讓他從工地離開,說他年齡太大,不符合要求,直到今年工資還沒有結完,拖欠4000多,對方的答復永遠是“沒有錢,等著”。現在高江才找的活兒都是不卡年齡的,“畫上工日,說過兩天結”,結果往往落空。

    ●沒接到電話時,高江才也會騎著電動車接一些載客的散活兒。

    ●中午妻子回家做午飯。

    ●高江才和妻子在西安租房住,房租每個月 300元,房間里擺放的家具都已經破舊,他們舍不得換新的。

    他也嘗試去做一些私人家裝,鋪地磚,安裝水電,比工地工資高,也沒有了包工頭賺差價,卻容易碰上苛刻的業主。有一位驗收時找借口不給錢,高江才氣不過,可以不給錢,但已經完成的部分要砸掉。后來3000多塊錢的活賠了200,在那之后,他不再接私人家裝的活兒了。

    媒體報道中,過去10年里,建筑工人群體幾乎沒有吸引到年輕人進來。年輕人不愛干,只有老人肯吃苦,工地對年齡上限做了要求后,不愿離開的老人成為了一個被忽視的群體。

    現在,高江才每天六點半趕早,去招工多的地方等著,只有小工,沒有大工,久久尋不來合適的機會。等工的時候,他喜歡看人打牌下棋,但自己不打。“不能把辛苦掙的錢在打牌時輸掉。”高江才說。

    ●早晨是招工最多的時段,如果沒找到工作,意味著這一天又進入了漫長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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