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硅谷銀行破產事件震驚全球,其引發的沖擊已蔓延至英國、加拿大等地。作為一家擁有40年悠久歷史的銀行,硅谷銀行至今已幫助逾3萬家初創企業進行融資,對接全球600家風險投資機構、120家私募股權機構,在初創企業信貸市場占有率超過50%。然而從暴雷到擠兌再到破產,硅谷銀行在僅僅48小時內便轟然倒塌,釀成了2008年以來美國最大的一宗銀行倒閉案。我們就硅谷銀行破產事件專訪了復旦發展研究院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孫立堅教授,整理成以下文字,供讀者參考。
Q1
請問您如何評價硅谷銀行的商業模式?
(資料圖片)
孫立堅:在美國,每一輪大危機之后,都會出現資本和職業賽道破壞性的重構,新一輪瞄準新企業的投資熱潮會帶來新型企業估值較高的格局。而由于這類創新企業無法通過抵押品來獲得正常的信貸,要投資新格局中的創新型企業,不僅需要天使投資、風險投資(VC)、私募股權投資(PE)的參與,還需要一定量的銀行資金作為資金補充,以對沖企業創新過程中失敗的風險。這種強大的資金需求,是一般商業銀行無法滿足的。硅谷銀行正是看到了當時環境給自己帶來的絕佳的商機,開始吸收這類高成長性、高估值的初創企業作為吸金的客戶,令它們源源不斷進場的資金成為存款的支柱,同時跟隨各類風險投資機構的投資標的對其進行追加貸款,從而形成了一種創意的“平衡模式”——存貸聯動模式。這正是其區別于一般傳統商業銀行的一大特點。
Q2
據您來了解,此次危機背后,硅谷銀行的資產負債情況如何?
孫立堅:雖然當初創新賽道的估值很高,但由于投資的都是不確定性較高的初創企業,硅谷銀行的存款來源較為單一,不具備儲戶的多元化,資金流動性較差,無法有效分散金融風險。盡管硅谷銀行的創始人們意識到了相關的風險問題,并對此做出了其自認為的最安全的投資組合:在投資風險標的的同時布局中長期安全資產債券投資,意圖通過此舉夯實銀行的資本充足率,以抵御無抵押貸款帶來的風險。因美聯儲激進的加息進程,資產端債券賬面浮虧而負債端存款利息上升,當擠兌的風險變為現實時,資產負債期限嚴重錯配導致其無法避免還款壓力帶來的流動性危機。
Q3
您認為美國監管系統是否在此次危機事前發揮作用?
孫立堅:我認為,美國監管系統對這類銀行過于包容的態度又放大了這種商業模式的缺陷。一方面,美國監管系統對傳統銀行有著非常嚴苛的監管要求,從資本充足率、損失的撥備以及關聯交易等方面限制了這類銀行去做風險類的投資。尤其是在恐怖活動和金融危機爆發以后,傳統銀行的大額存款更是受到了美國監管部門的穿透式問責和監管。而硅谷銀行這類創新型的中小銀行則沒有受到相關管束,因此初創企業便會更傾向于向這類存款利率不高但交易成本較低的銀行存放資金。另一方面,硅谷銀行雖不必遵守這種高監管標準,卻也因不恰當的管束而面臨巨大的安全隱患。由于硅谷銀行受美國監管系統所限,不能涉及傳統銀行的儲蓄業務,即不能夠吸收一般儲戶的存款,其存款保險制度和最后貸款人功能也相對弱化,從而無法如傳統銀行一般扛過市場、利率、匯率等風險的波動。
Q4
您如何看待危機后政府的救市決策?
孫立堅:硅谷銀行應對擠兌的手段正是它如今自身無法留住存款客戶的一個重要理由。剩下的應對方法便是自救,即賤賣資產、收縮業務,而這反而會引發更猛烈的擠兌。另外一個方法就是他救,即依靠市場力量和國家力量解決現金流短缺問題。這需要國家進行托底,否則市場收購和重組的力量就很難進場。
而政府救助又會引發兩重道德風險。其一是事前道德風險。市場會在得知政府救助的消息后加速擠兌硅谷銀行,讓其估值探底,等政府接盤后再抄底獲取暴利。這將嚴重侵害了納稅人的利益。其二則是事后道德風險。一旦硅谷銀行起死回生,企業便可能都會打著創新的旗號效仿這種高收益高風險的商業模式,將收益提前套現,讓政府買單由此造成的風險代價。前一種行為是順勢而為的道德風險,但它不救反推的后果非常嚴重,會將局部風險升級為系統性風險。后者則是主動為之的行為,它會不會引來系統性風險這一后果,全看政府救助是否及時與完全,這在某種意義上綁架了政府。
由于硅谷銀行的投資人比較單一,加之其受到初創企業資產質量下降的影響,投資人不愿再做資本金的補充和尋找新的買家注資硅谷銀行。這使得硅谷銀行沒有充足的補充資本金來應對流動性不足和擠兌風潮,要想自救就不得不把自己持有的資本在目前的利率水平下賤賣。
而這會使得原本賬面上的浮虧變為事實上的虧損,進而引發更加猛烈的擠兌,甚至導致整個系統的過度反應,連帶其他不是這種商業模式的銀行,也因為客戶對此問題認知的不足和信息不對稱而導致大規模的擠兌。
如果美聯儲能夠及時進行大力度的救助,或者完全接盤硅谷銀行的存款客戶的損失,那么這種恐慌性的引發擠兌的行為可能就會戛然而止。
但其一,救助將面對事前道德風險。如果市場判斷美國政府會接盤救助,那么他們自身行業之間的風險分擔的行為就會減弱。相反,其他商業銀行會通過先撤資令硅谷銀行的估值更加惡化,使得其資不抵債的風險更加嚴峻,然后在政府接盤后利用其估值被過度低估的時機,再進行收購抄底。這種通過趁人之危來牟取大利的商業模式犧牲了納稅人的利益。
其二,由于這類特殊銀行的存款沒有得到規范約束與保護,政府如果在這個時候全面接盤硅谷銀行的損失,可能會導致未來金融生態系統的混亂,即事后道德風險。如果市場判斷美國政府未來都會加大救助力度,那么市場行業間的風險分擔的行為就會減弱。對于這一道德風險,美國的監管部門在幾次金融危機當中都深有感觸,其當初選擇不救助雷曼兄弟的行為,便是為壓制這種風險的不得已之舉。當前,面對硅谷銀行內部的擠兌的風險與國家救助可能導致的未來金融生態變得越來越壞的道德風險,美國金融監管機構正處于一種痛苦的兩難之中。
文字整理 |王天行
排版 | 劉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