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日，菲律賓國會參議院首屆中文培訓班圓滿結業(yè)，首批學員多達43名。這也是近期圍繞“菲律賓在中美之間搖擺”的討論聲中，一次難得的積極信號。

與杜特爾特時期相比，無論是菲律賓總統(tǒng)10年來首次造訪白宮，向美國開放更多軍事基地，還是美菲完成兩國迄今為止規(guī)模最大的聯合軍事演習……馬科斯上臺后的菲政府和美國關系復蘇態(tài)勢似乎有所加強。

與此同時，菲總統(tǒng)、菲外交部長頻頻在公開場合對中國做出一些保證，包括未來如果臺海發(fā)生軍事沖突，美國不能利用菲律賓的軍事基地對中國采取“進攻行動”等等。

(資料圖片)

那么菲律賓向美國新開放的4處軍事基地，到底給中國帶來哪些新“威脅”？馬科斯政府為何做出這一決定，他是否在玩“文字游戲”？菲律賓會進一步采取類似菲美日澳南海聯合巡航的、必將導致南海局勢升溫的行動嗎？圍繞中菲關系，觀察者網本周聯系到了中國南海研究院世界海軍研究中心主任陳相秒，以了解南海問題專家的最新評估。

在一個多小時的對話中，陳相秒深度解析了菲律賓對中美兩國的戰(zhàn)略意義，并從菲律賓國內政治、歷史因素等角度，揭開“馬科斯政府不得不妥協(xié)、接受美國要求”的原因。然而，“中國大陸未來在南海地區(qū)與周邊國家開展的一系列海上維權、海上權益相關爭端的較量，會因為美軍的介入變得更加復雜。舉個例子，未來中菲如果在黃巖島發(fā)生類似于2012年的海上對峙，那么美軍介入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其實在他看來，菲律賓的外交政策一直沒有變：菲律賓的軍事安全戰(zhàn)略一直都是以美菲軍事同盟為前提的，菲律賓試圖在中美競爭當中兩邊獲利的本質，以及它實用主義的外交政策都沒有變過。至于馬科斯對中國的表態(tài)，則“是真，也非真”。

除此以外，陳相秒仍舊對中菲海上油氣共同開發(fā)磋商持樂觀態(tài)度，并分析了中國未來在中菲交往上的四條“主線任務”。

【觀察者網 童黎 編輯/馮雪、郭光昊】

以下為對話文字實錄：

觀察者網：菲律賓總統(tǒng)馬科斯曾在1月表態(tài)稱，允許外國在本國領土設有軍事基地是違反菲律賓憲法的。但2月2日，菲律賓國防部最終同意向美軍再開放4個軍事基地的使用權限，使得美國在菲律賓可使用的軍事基地從5個新增到9個。這兩者之間的區(qū)別是什么？

陳相秒：這里面有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就是菲律賓到底允不允許外國在菲律賓設立軍事基地？事實上，菲律賓憲法確實不允許外國設立“永久性”軍事基地。

那美國這9個基地怎么來的呢？2014年，美菲簽了一項為期10年的《加強防務合作協(xié)議》，允許美國在菲律賓以“輪駐”形式擁有軍事基地——裝備可以長期儲存在基地，但是人員要輪流派駐。對美國而言，菲律賓的軍事基地有別于它在日本或全球其他地區(qū)軍事基地的性質，還是有本質上的區(qū)別。

所以，馬科斯1月份的表態(tài)混淆了一個概念，當時指的是“永久性”軍事基地。

觀察者網：在您看來，馬科斯是否在玩“文字游戲”？

陳相秒：我個人覺得，在軍事基地的問題上，馬科斯就是在做“文字游戲”，運用了外交辭令。在沒有正式公布的時候，為了避免引起包括中國在內的本地區(qū)國家激烈反應，他采取了一種稍微委婉、模糊的說辭，說“我不允許”。所以外界誤以為菲律賓應該不會允許美國使用新的軍事基地，當時國際社會的大部分報道也都是這樣說的。事實上，美國在杜特爾特政府時期也提出過類似的訴求，雖然不是公開的，但是菲律賓都沒有答應。

所以，馬科斯他本人前后表態(tài)的立場沒有變化，變化的是他的說辭，說白了就是一種外交辭令。

觀察者網：菲律賓對美國新開放的4處軍事基地位置受到外界關注：3個位于臺灣當面、1個位于南海當面。其中一處距離中國臺灣僅400公里，這被認為給美軍提供了靠近中國的“集結點”。能否評估一下，菲律賓向美國新開放的軍事基地，給中國帶來哪些新的“威脅”？

陳相秒：我個人覺得這些軍事基地對中國的挑戰(zhàn)，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美軍在菲律賓北部地區(qū)新增的3個基地，未來將在中國東部大陸、臺海問題上進行當面挑戰(zhàn)。它們距離臺海已經非常近，跨過巴士海峽就到了臺灣南部地區(qū)，中國將不得不面對與美軍在臺灣海峽南部地區(qū)的較量。過去美軍要依靠日本沖繩的基地來繞飛臺灣東部海峽，依靠關島基地進入巴士海峽跟中國進行較量，距離還是很長的。

第二，美軍對于南海周邊及戰(zhàn)略水道的監(jiān)控會進一步加強。那么對中國而言，這些水道的安全系數會進一步受到挑戰(zhàn)。對于解放軍來講，巴士海峽現在是海軍潛艇、艦艇進出第一島鏈最重要的通道，特別是從三亞基地出去，直接就到了巴士海峽。但是美軍一旦有了菲律賓北部地區(qū)的基地，它的空中反潛偵察、海上水下反制能力都會相應地增強。

紅圈處為新增基地大致位置，其中一些較以往基地位置更為北移。谷歌地圖截圖

菲律賓此前向美國開放的5處軍事基地 圖自CNN

第三，中國大陸將不得不在南海地區(qū)面對美軍強大的當面挑戰(zhàn)和壓力，包括空中偵察、水面艦艇活動與頻率，以及水下力量。因為美軍有了巴拉巴克島等菲律賓軍事基地，也會相應地部署水上力量。美軍目前在南海地區(qū)沒有核潛艇基地，未來它有了之后，南海地區(qū)水深最深5500多米，平均水深1212米，這個距離已經完全夠美軍開展核潛艇的戰(zhàn)略延伸。

美軍同時也會增強對中國大陸在南海島礁，包括西沙群島島礁上空的威懾，海南島的外海、廣東的外海也會相應地面臨來自美軍的壓力。

第四，中國大陸未來在南海地區(qū)與周邊國家開展的一系列海上維權、海上權益相關爭端的較量，會因為美軍的介入變得更加復雜。舉個例子，未來中菲如果在黃巖島發(fā)生類似于2012年的海上對峙，那么美軍介入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最后一個、也是最復雜的挑戰(zhàn)，就是中國大陸將再次面臨美軍第一島鏈的嚴密封鎖。美軍在冷戰(zhàn)結束之后，放松了對第一島鏈、特別是菲律賓群島的投入，中國大陸有機會進一步突破了第一島鏈的封鎖。那么現在，美軍正進一步強化、鞏固第一島鏈，中美之間圍繞第一島鏈的拉鋸戰(zhàn)和當面較量會越來越激烈，引發(fā)中美之間短兵相接的危險系數進一步提高。

觀察者網：那么整體而言，菲律賓對美國來說有哪些“戰(zhàn)略意義”？

美空軍的C5運輸機降落在菲律賓的軍事基地 圖自美菲“肩并肩”演習臉書賬號

陳相秒：第一，菲律賓是第一島鏈的重要一環(huán)，而且是薄弱的環(huán)節(jié)。第一島鏈從阿拉斯加過來，到日本、臺灣、菲律賓群島，這是一條完整的鏈條。但是冷戰(zhàn)之后，美軍在1992年撤出菲律賓，在東南亞地區(qū)留下了權力的空白，只在新加坡等地有小規(guī)模的軍事存在。

第二，菲律賓可以跟日本形成南北相互策應，來支持美國在臺海方向的布局。

美國在東北亞地區(qū)有日本，那么在東南亞地區(qū)呢？沒有。它在臺海方向的軍事投送，目前主要依賴于日本、第二島鏈的關島，以及澳大利亞等。但是與中國大陸相比，這些地區(qū)與臺灣海峽的距離還是相當遠，如果發(fā)生緊急事態(tài)，美國評估認為可能沒辦法第一時間反應。所以美國需要在菲律賓建立新的軍事基地，來支持它與中國較量的軍事戰(zhàn)略布局。

第三，美國在南海地區(qū)的活動需要前沿的軍事基地。

在此之前，除了菲律賓之外，美國在南海地區(qū)的軍事基地主要是在新加坡，泰國的意義已經不太大了。新加坡是小型基地，目前停靠了2艘瀕海戰(zhàn)斗艦，實際上很難滿足美國在南海地區(qū)的軍事活動需要。

這時候，菲律賓成為首選。從南海最北部的巴士海峽，一直到南海最南部的南沙群島，菲律賓的整個縱深延長能滿足美國的需求。不管是這次的4個軍事基地，還是美軍在2016年獲得的5個基地，都是針對南海而來的。未來美國想在南海地區(qū)與中國進行軍事較量，對中國開展偵察和威懾行動，或者維持地區(qū)軍事力量的壓倒性優(yōu)勢，菲律賓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觀察者網：關于美國在軍事基地的使用權限，菲律賓政府頻頻對中國做出一些保證，包括未來如果臺海發(fā)生軍事沖突，美國不能利用菲律賓的軍事基地對中國采取“進攻行動”。但是也有觀點認為，“請神容易送神難”，事到臨頭菲律賓說了不算。您如何評價馬科斯政府的表態(tài)以及上述觀點？

陳相秒：我可以這么講，馬科斯所說的一切，應該都是發(fā)自真心的。他不希望美菲關系是以犧牲中菲關系為代價，這是馬科斯不希望看到的，他希望中美關系和美菲關系脫鉤。這恰恰反映了馬科斯政府以及他本人心中的擔憂，他不希望卷入大國之間的較量。

需要注意的是，馬科斯現在的所謂表態(tài)，只是在回應中國的利益關切和訴求，但是他并沒辦法左右美國對這些基地的使用。換言之，美國用這些基地做什么？部署什么？針對誰？菲律賓沒辦法阻止，我個人覺得馬科斯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馬科斯在赴美飛機上表態(tài)：不允許菲被用作任何軍事行動的補給站 視頻截圖

首先，美國能夠施壓菲律賓新增開放軍事基地，就說明馬科斯沒辦法阻擋美國的要求。

其次，這些軍事基地一旦到了美國手里，未來菲律賓要在某種程度上約束美國所針對的對象，是不現實的。因為根據雙方的協(xié)議來看，也沒有這一條。美菲這一次簽的雙邊防務指針里面，也沒有提到規(guī)避第三方的風險。

第三，美菲是軍事同盟關系，任何一方遭受到攻擊，另外一方就有義務進行相應的軍事援助，所以菲律賓已經被綁在了美國戰(zhàn)車上，它沒辦法逃避同盟責任。

所以馬科斯的表態(tài)是真，也非真。他不希望美軍利用在菲律賓的軍事基地來威脅中國，來挑戰(zhàn)中國在臺海問題上的最高國家利益，那些話出自本心，但他卻做不到。雖然極力地避免引發(fā)中國不適，激起中國強烈反應，進而影響中菲關系發(fā)展，但是他阻擋不了美國利用基地來做什么。

實際上美軍已經說了，菲律賓本來就是我美國的盟友，就是我第一島鏈非常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同時，美軍的一些政要、國防部官員早就表態(tài)，菲律賓北部地區(qū)的軍事基地就是美國在臺海方向戰(zhàn)略軍事安全布局的一部分。中美在南海地區(qū)的較量，菲律賓本就是局中人，逃避不了，而美軍有意利用，也說得非常清楚。

觀察者網：無論是菲律賓總統(tǒng)10年來首次造訪白宮，還是向美國開放更多軍事基地，美菲完成兩國迄今為止規(guī)模最大的聯合軍事演習，都可以體現雙方關系、尤其是軍事關系在加強，似乎與杜特爾特時期有很大不同。但菲方又強調想“與各國保持友好關系”。您剛剛提到馬科斯沒得選，但是這當中有沒有菲律賓主動的成分？或者說，馬科斯政府作出這樣的決定是出于哪些考慮？

陳相秒：這個很關鍵。其實我認為，菲律賓的外交政策一直沒有變。

當地時間5月1日，美國總統(tǒng)拜登在白宮與菲律賓總統(tǒng)小馬科斯舉行會晤。圖自澎湃影像

這里的“沒有變”，包括幾個方面內容。第一，菲律賓的軍事安全戰(zhàn)略一直都是以美菲軍事同盟為前提的，不管是阿基諾三世，還是杜特爾特、馬科斯，從來就沒有變過。你可能會說，杜特爾特政府時期美菲關系不是不好嗎？但是美菲同盟關系沒變，菲律賓所依靠的安全保障還是來自美國的安全保護承諾，菲律賓跟美國的安全合作步伐沒有停，動作沒有少，只不過速度放慢了。

第二，菲律賓試圖在中美競爭當中兩邊獲利的本質，以及它實用主義的外交政策，是沒有變的。近兩屆菲律賓政府都希望從中國的合作、特別是經濟合作中獲得利益的訴求，沒有變。

那馬科斯政府為什么比杜特爾特政府走得更近一步，為美國提供新的軍事基地，開展聯合巡航等等？這里面有幾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值得大家關注。

第一，今天的美國對菲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使得菲律賓被綁架了。

在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跟菲律賓的軍事安全合作之所以有所降溫，是因為特朗普政府把“人權問題”等美菲摩擦放在了優(yōu)先位置，激起了菲律賓國內的抵觸反應，影響美菲關系。但是到了拜登政府時期，美國又開始重視和修復美菲軍事同盟關系，擱置了美菲關系當中一些挑戰(zhàn)性因素，導致菲律賓又重新被綁在了美國的戰(zhàn)車上。

第二，今天的馬科斯政府和過去的杜特爾特政府，本身政策偏好上有不一樣的地方。

在對美國的態(tài)度上，杜特爾特政府實際上是比較強硬的，更加反映菲律賓的本土主義、民族主義，對獨立外交政策的訴求要更強一點。菲律賓被美國殖民過，一直到上世紀40年代才正式獨立。到了90年代，菲律賓國內曾經出現一股非常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杜特爾特政府恰恰代表了這種本土勢力。

但是到了馬科斯政府，我個人覺得他本人背后跟美國還是有很多利益關聯、歷史糾葛，并沒有像杜特爾特政府那樣排斥和抵觸美西方。其實今天的菲律賓國內存在很多主義，有全球主義，有受美西方影響的，也有以民族主義為主要內容的本土主義。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目前在菲律賓國內、特別是政府內部的親美勢力，以及在野黨的勢力，比杜特爾特時期要更加強大，這些是掣肘馬科斯政府決策不可忽視、至關重要的力量。

比如海岸警衛(wèi)隊、國防部、國會里的部分人和法律界精英，他們有一些接受美西方教育，有一些接受美國長期提供的支持和培訓，有一些長期與美國保持密切合作，有各種各樣的關聯。一旦馬科斯在南海問題上表現出某種妥協(xié)的跡象，他們就開始站出來對政府施壓。

美國和菲律賓2023年4月11日啟動年度“肩并肩”大型聯合軍演。 圖自路透社

而且菲律賓從獨立到現在，幾乎每一任總統(tǒng)都面臨被彈劾的風險，包括阿羅約、阿基諾三世和杜特爾特。同時，這個國家有一個非常不好的傳統(tǒng)，就是有過軍政府的歷史，所以軍事部門、國防部門在它國內的地位非常高，對政府決策的干擾也非常大。菲律賓國內一些部隊、國防部的高官，大多數和美國有某種利益關聯，或者接受美國的培訓，所以他們會以美國人的思維來思考菲律賓的外交政策。

在這幾種力量的干擾下，馬科斯政府在一些問題上不得不妥協(xié)，不得不接受美國的要求。

觀察者網：我們也注意到，馬科斯政府加強與美國軍事合作的做法正受到國內多個政治派別的“集體抵制”，其中包括現總統(tǒng)胞姐、前總統(tǒng)杜特爾特及在菲商界華人。您能否介紹一下反對聲音的激烈程度？為什么沒有反對成功？

陳相秒：菲律賓2月份宣布同意向美軍再開放4個軍事基地的使用權限，當時菲律賓國內就已經有不同觀點，支持的僅僅是一小部分，還有很大的一個群體表示反對美國建軍事基地。

反對力量的立場有所不同。有些人強調這是違憲的，當年被殖民的記憶一下子被喚醒了，民族主義情緒也很強烈。1992年，美國關閉在菲最后一處軍事基地，當時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菲律賓國內出現了強烈的反美情緒。

有些人擔心馬科斯政府跟美國靠得太近，為美國提供軍事基地，有可能會成為中美競爭的犧牲品。杜特爾特本人也提出過，菲律賓給美國提供軍事基地，中美一旦打仗了，這就是戰(zhàn)場，沒有必要。

還有一部分人擔心傷及跟中國之間的關系，損害與中國的貿易，犧牲菲律賓本國利益等等。

菲律賓民眾抗議美國在當地加強軍事存在 圖自外媒

事實上，現在菲律賓國內要求政府采取獨立自主外交政策的呼聲是越來越高的，甚至可能比支持美國在菲律賓建軍事基地的力量還要大。但是這部分力量有一個缺陷，就是它對于菲律賓國內政策的影響，比不上美國所培養(yǎng)精英在菲律賓政府內部的影響大，所以這是比較遺憾的。

同時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美國其實做好了鋪墊。從今年上半年開始，它一直在鼓噪并推動菲律賓的海岸警衛(wèi)隊，曝光所謂的中國海警、漁船在南海的行動，就是為了挑撥離間，挑起菲律賓國內對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試圖為美國獲取新的軍事基地、美菲升級軍事安全合作來營造良好的輿論氛圍，來轉移菲律賓國內的注意力。這個手段非常卑劣，但它達到了效果。

所以說，對于這些反對美國在菲律賓擁有新軍事基地、反對美菲軍事安全關系進一步升級和綁定的勢力來說，他們在涉華問題上有所顧忌，那就是在南海問題上必須要選擇“政治正確”。因為目前菲律賓國內輿論已經被其他一部分群體所綁架了，一提到南海問題，就肯定會扯到中國，在菲律賓內部形成了某種“政治正確”。這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導致一些理性群體的呼聲得不到呼應，得不到支持，或者得不到宣傳。

觀察者網：3月，有消息稱菲美日澳四國正考慮在南海聯合巡航，菲律賓外交部稱正制定聯合海上行動準則。菲律賓會進一步采取類似必將導致南海局勢升溫的行動嗎？

陳相秒：這幾乎是肯定的，沒有任何懸念。首先這是有歷史基礎的，在2012年之后，也就是阿基諾三世政府時期，美國跟菲律賓已經建立了南海聯合巡航的機制，到杜特爾特政府時期就停掉了，現在相當于重新啟動這個機制。

事實上，南海聯合巡航是美菲升級軍事安全合作當中一個很小的部分，雙方已經有共識。美菲已經啟動了談判磋商，目前是在商定準則。菲律賓官方已經表態(tài)，會在今年下半年之前達成最終的協(xié)議。

那么日本和澳大利亞有沒有可能參與？澳大利亞表態(tài)稱，已經開始跟菲律賓接觸了。日本則模糊地表示，把聯合巡航納入到了日菲之間的對話框架。根據美菲的雙邊防務指針和聯合聲明，除了聯合巡航之外，還有演習等其他形式的聯合行動。所以聯合巡航是時間問題，沒有懸念。而且目前看的話，它所要覆蓋的海域幾乎包括了整個南海。

觀察者網：1月初，我外交部透露過一個比較積極的信息，就是中菲雙方一致同意盡早重啟海上油氣共同開發(fā)磋商。考慮到現在的局勢，您認為前景如何？

陳相秒：我對于中菲之間的油氣共同開發(fā)，還是比較樂觀積極的。這當中有幾方面原因。

杜特爾特為什么會在2016年競選的時候，就提出要跟中國開展油氣開發(fā)合作？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菲律賓是一個石油氣進口國，現在迫切需要解決國內能源安全問題。它國內電力短缺，發(fā)電主要來自于大量進口的液化天然氣（LNG），還有就是煤電，它的煤主要來自于印尼。那么菲律賓實際上希望未來能夠通過南海的油氣開發(fā)，開發(fā)新的油田，來滿足本國能源需求。

特別是我們知道，菲律賓跟英國殼牌公司合作的馬拉帕亞氣田即將在2025年枯竭，而且目前已經減產，它需要在南海地區(qū)尋找新的油氣井。

第二，中菲之間的油氣合作，對菲律賓可以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符合菲律賓的利益訴求。為什么這么講？菲律賓要單方面開發(fā)，就必然要面臨海上爭端引起的政治外交、海上一線較量的成本，經濟成本也會相應增加，不劃算。如果能跟中國進行開發(fā)合作，會更加符合菲律賓的利益，降低它的成本。

第三，中菲海上油氣開發(fā)合作不是沒有基礎。中菲越在2005年簽署過一項地震勘探協(xié)議，三國在南海聯合研究一塊約為14萬平方公里的海域，協(xié)議在2008年到期。所以中菲油氣開發(fā)是有基礎的。

第四，中菲在2018年簽署了一份聯合開發(fā)的諒解備忘錄，然后成立了政府間談判委員會和企業(yè)間工作組，開展了一系列談判，所以現在中菲之間只是重啟這個機制，雙方能夠保持及時溝通。

最后一點，我個人覺得，目前雙方政治意愿處于歷史的最佳狀態(tài)。菲律賓有這個意愿，中方也有這個意愿，所以雙方在一些技術性問題上可能有分歧需要解決。但是總體來講，有政治意愿是一個前提，因為南海的油氣開發(fā)除了是經濟活動，實際上更多的是一種政治的行為。所以目前我還是比較抱樂觀態(tài)度的，未來就看一些技術性問題能不能解決。

觀察者網：剛剛您介紹了菲律賓對于美國的戰(zhàn)略意義，那對于中國來說，菲律賓重要在哪里？

陳相秒：第一，菲律賓是我們重要的周邊鄰國，也是東盟成員國，中菲關系直接關聯到了中國-東盟關系的穩(wěn)定。菲律賓是重要貿易合作伙伴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我們要營造一個良好的周邊環(huán)境，維持外交大局的整體穩(wěn)定，這對中國-東盟關系也具有促進意義。

第二，菲律賓是我們維護南海地區(qū)和平穩(wěn)定問題上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2012年，中菲之間南海矛盾導致了南海形勢的升溫，它是非常重要的原因。如果把中菲之間的海上矛盾管控好了，那將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最后，對中國來講，菲律賓是我們打破美國第一島鏈封鎖的重要突破口。菲律賓是美國的盟友，美國把它當成遏制中國的棋子，但我們把它當作經貿上實現互利共贏的周邊鄰國來加以經營，那么中菲關系對于我們突破美國第一島鏈來說具有非常重要的實際意義。

3月24日，中國和菲律賓舉行南海問題雙邊磋商機制第七次會議

觀察者網：馬科斯自己也談到，菲律賓最好的選擇是留在東盟，因為東盟在“維護和平”和“緩和地區(qū)緊張局勢”方面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能否介紹一下中國和東盟近幾年的關系？尤其在南海問題上，是不是處于歷史上相對穩(wěn)定的時期？

陳相秒：我認為，中國-東盟關系有三條主線可以談。第一是經貿合作，這條是最重要、最牢固的主線。中國與東盟之間的貿易合作一直在上升，目前處于歷史最佳狀態(tài)，有了中國-東盟自貿區(qū)、RCEP等等。所以目前雙方互為最大貿易合作伙伴，我們也是11個東盟國家當中9個國家的最大貿易合作伙伴，前景可觀。

第二條主線就是區(qū)域多邊主義的秩序構建。基于這一原則，雙方圍繞區(qū)域安全、區(qū)域經濟治理等問題開展了非常多的合作。

第三條主線就是南海問題。這實際上是中國與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文萊等東盟部分國家之間的爭端，通過直接當事國之間的對話協(xié)商來解決相關分歧。但是我們跟東盟也可以就維護地區(qū)形勢穩(wěn)定開展一些對話，這就是所謂的雙軌制。比如我們2002年在金邊簽署《南海各方行為宣言》，開始磋商“南海行為準則”，進一步管控雙邊關系中的南海因素，為南海和平穩(wěn)定發(fā)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首先要明確的是，南海問題不是中國-東盟關系的全部，但是中國和東盟可以通過對話來維護地區(qū)形勢和平穩(wěn)定。

同時需要明確的是，東盟其實也反對美國把南海作為大國競爭的工具，并且支持相關國家與中國開展對話，所以中國、東盟之間是有共識的。

所以目前來看，我認為中國與東盟圍繞南海問題的處理和溝通正處在歷史上比較好的狀態(tài)，歷史上也一直在進步。

觀察者網：那么對于中菲關系目前出現的新挑戰(zhàn)，您認為中國有哪些牌可以打？也有網友特別提出來要填黃巖島之類的。

陳相秒：這個我們可能還是要理性看待。中菲關系有合作對話，也有矛盾分歧，這應該是一種常態(tài)，我們要去接受這種常態(tài)。同時，我們要客觀地看待今天菲律賓與美國的合作，美菲是軍事同盟，這一點本質我們是沒法改變的，我們也確實尊重了菲律賓自己的外交政策，從來沒有去干擾。當然，美菲合作不應該以犧牲中菲關系為代價，這一點也是我們堅決維護的。

所以中國有哪些牌可以打？實際上我認為，我們對中菲關系有一個重要原則，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管別人怎么說、怎么做，保持好中菲關系的主線不偏，這可能是我們目前最重要的。

那么中菲關系的主線是什么？中菲貿易合作、人文往來領域的合作有非常牢固的基礎，幾乎沒有一個國家能夠替代。不要讓中菲對話合作的大門關上，如果把溝通渠道停了，那就正好中了美國人的陷阱。

所以今天的中菲關系，我認為以下幾個方面還可以往前推一推。第一，提升雙方最重要的經貿領域合作，需求互補，包括農業(yè)、能源、尤其是新能源、大宗商品、基礎設施建設、數字經濟等等。我們中國一些非常重要的優(yōu)勢，正是菲律賓目前所需要的，可以各取所需。

第二，中菲人文領域的合作至關重要，我們不能缺。民間往來和旅游的市場非常大，可以增進相互理解，也能夠為矛盾分歧提供進一步的信息溝通。

菲律賓參議院首次中文培訓班開班儀式 圖自中國駐菲律賓大使館網站

第三，雙方圍繞南海問題的對話磋商機制不能停，而且要進一步地擴大、豐富、健全。除了各層級的會晤，我們今年還成立了外交部門之間涉海問題的直接溝通熱線，這對于處理海上突發(fā)事件、避免升溫來說非常重要。

在此基礎上，我們還可以進一步探索建立和完善國防、海警、漁業(yè)等部門之間的對話，為管控海上分歧、處理重點地區(qū)和重點議題的緊急突發(fā)事件提供一個有效溝通平臺。

最后，中菲應該致力于排除美國因素的干擾。比如我剛才說的，不要管美國做什么，我們要穩(wěn)住中菲關系，相向而行，盡力避免美菲關系以犧牲中菲關系為代價。在菲律賓為美國提供軍事基地的問題上，要避免錯判形勢，進而采取損害中菲關系的行動。

觀察者網：除了政治軍事話題，近期還有一條菲律賓新聞引發(fā)了廣泛關注。5月6日，我駐菲使館通報稱，有中國籍員工涉嫌被販賣和強迫勞動，日前已獲解救。而根據央視新聞消息，菲律賓警方的打擊網絡犯罪小組于5月5日在邦板牙省解救出超過1000名被迫從事網絡犯罪的人員。菲律賓當地媒體報道稱，其中有307人來自中國大陸，2人來自中國臺灣。能否介紹一下類似事件的大背景？

陳相秒：其實也不僅僅菲律賓，還有中南半島的很多國家，都存在網絡詐騙泛濫的問題。實際上像販毒、網絡詐騙、賭博、色情等一系列行業(yè)，都是一個犯罪鏈條，屬于非傳統(tǒng)安全領域的區(qū)域性治理問題。這與菲律賓它們的國內政治相關，當地治理水平不行，腐敗系數很高。

這些在菲律賓或者東南亞其他國家從事網絡詐騙、網絡賭博的人，大多數都是被拐騙過去的，也遭受了一些非人待遇，現象還是比較嚴重的。菲律賓國內的網絡詐騙、網絡賭博、色情等問題，實際上跟中南半島、跟整個東南亞地區(qū)都相互關聯，是一個區(qū)域網絡。打掉了菲律賓的，它又跑到了柬埔寨，打擊完了又跑到菲律賓，所以一直沒辦法根治，中國大陸、臺灣以及東南亞的一些華人華僑都是受害者。

我個人認為，最新事件恰恰反映了中菲之間人文往來是非常密切的，很多人被“高薪就業(yè)”引誘、拐騙過去。其次，這也反映了區(qū)域治理合作的缺位，因為這屬于國內問題，需要跨國警務合作。我們跟泰國、柬埔寨等東南亞國家都建立了相應的雙邊警務合作機制，區(qū)域層面的警務合作未來可能還需要加強，特別是圍繞反詐騙、反色情、反賭博等工作。

第三，一些大陸公民被不法分子拐騙到菲律賓之后，遭受到一些非人待遇，生命安全、人身健康和財產損失都是非常巨大的。我個人覺得，雙方對于這部分人群的保護也是非常重要的，也有利于避免二次傷害。